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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军的爸爸正倚坐在床头,在迷蒙的曙色下,睁着那一对混浊、迟钝无神的双眼,常年顾不得修理显得龇牙咧嘴的胡须让瘦削的脸盘铺陈出苦难与无奈。他忙走下床弯下那早已佝偻的腰扶起晓军:
“孩子,快起来。不要怪爸,爸无能。”
“都是我这病,孩子,妈对不起你。”
“妈,快别说。”晓军强忍的泪水这下汹涌而出,一家三口再无语言,只一声声沉重的叹息,让沉闷的空气在静谧中凝固。
过了一会,晚军擦干眼泪:“爸、妈,说实话,我决不会怪你们。这些年来,你们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知道。初中毕业那年,我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踏进学校的门槛,但爸却去卖血勉强凑齐了我的学费。这一切的一切,真的让我好满足,好感动。爸、妈,你们不用自责。如果你们再自责,那我心里会更加地感到内疚。假如真的要怪,只能怪命运捉弄人。”
下午,阿程来了,见晓军鼓囊囊的行李袋棱棱角角:“什么东西,要简装轻带,旅途上东西多太累赘。”
“是几本书。”
“还带书?你以为是学校,打工可是常年的加班加点一天十几个小时,人像散了架,还有时间看书?下班躺下就像死了一样,连身也不想翻一个。我就因为老睡不醒,耳朵都被人扯长了。”
“不是也有星期天吗?”
“别作梦了,那个钱你以为那么好挣的,即使有时间休息,洗衣、洗东西够你打发了,余下的时间是补眼觉。”
翌日,晓军带着家里所剩不多的粮食换来的两百元钱和家人的期望告别了故乡。
列车上,阿程他们一路谈笑风生,只有晓军一个人在默默沉思。初次见到外面精彩的世界,晓军只是那么一度地感到眼晴一亮,却丝毫没有泛起他的激情和兴趣。他双手托腮,双眼注视窗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脑海中滚动着的还是那心仪的学校、教室、操场、老师,还有那吃不完的咸菜。他此时真疑问着,自己那为修正果苦行僧般的太多的付出究竟有没有价值?但自信的晓军马上为自己找到了注脚,有付出,必有回报。
只是……
第一章 第四节
四
朱晓军和阿程一行四人从省城转乘汽车,在黎明时分到达了望海市。
一路风尘,虽说是夜间行车,但越往南行越是闷热,打工族挑拣的是没有空调的普通型客车,能省则省,少花几十元钱。但连自己都闻着的刺鼻的一股汗骚味让他们一下车便想起了山里到处都是水流给生活带来的快意。
通往阿程他们三人厂里的公共汽车还停在不远处,阿程匆匆地问晓军:“你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找你姑妈?”
晓军虽说是第一次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但他认为只要写有地址的地方要寻找确实不会是件太难的事:“行了,你忙你的吧。”
“可惜我们厂又不招工。”阿程显得关心与遗憾。
“不要紧,我先找到我姑妈再说。”顿了顿:“你不是每晚5点半到6点半一个小时是吃晚餐时间吗?这三两天你到5时50分便等在电话旁等我好吗?”
阿程点点头:“电话号码放好了吗?”
“放心,万无一失。”
“找不到你姑妈就去我厂里找我,虽说厂里绝对不准外人留宿,但我与保安玩得很熟,一晚二晚的能混过去。”
“嗯。”
阿程了解晓军,就再不多叮咛,几个人匆匆与晓军告别。
不管怎样,当载着阿程他们三人的十五路车徐徐离开时,晓军还是感到心里一阵空落落。
天尚未全亮,晓军用干毛巾用力地拍打全身的灰尘,很想洗一把脸,他背着行包,转了几圈,失望地回到原地。他知道站内的卫生间是有水的,但那地方每次可要五角钱的消费。又不是内急,摸摸口袋内尚余下的几十元钱,他舍不得,顶多二个小时就到姑妈家了,先挨挨再说。
抱着行李袋在候车室凳子上一坐下,晓军还是抵不住瞌睡的诱惑。感觉中一个盹醒来,太阳都已爬上了前面的屋顶。
南国的太阳光酷热,一粉墨登场便精神抖擞地驱走了昨晚匆匆赶来的凉意,不过习习的早风还是让在公厕内梳洗完毕出来的朱晓军浑身舒畅。他走到公汽站牌前细细察看,可是风雨早将一些站名驱赶得无影无踪,看来这钱是省不下的了,他只好笑容可掬地走向那些在广场四周零零星星的出租摩托。那年到市参加数学奥赛,老师讲过,在陌生的城市里问路除了警察就是这些司机,既安全,又准确。
望不到一个警察。一个二十来岁的摩托司机接过地址摇了摇头,操着外省口音,“我不太熟悉这个地方。”
朱晓军失望地转身,一个中年摩托手过来一伸手拿过他的纸条:“你坐不坐车?这个地方我知道,我送你去。”
“那,”晓军犹豫了一下,“多少钱?”
“二十块。”
朱晓军咋了咋舌,他记得在家乡,市内的摩托一般是三元起,再远也不过是十元、八元,怎么到了特区会有这么大的差价?不如等下找警察问路坐公共汽车吧。低下头转身走开。
那位车手不知低咕了一句什么,晓军没听懂。
又一辆摩托轻驶过来停在了身边:“来,我给你看看。”带着明显的港腔普通话:“不好早(找),我告诉你也是早(找)不到,这个地方很远哩?”车手拍了拍朱晓军的肩膀:“怎么样,我只收你十元,你带着这么个大包,很便宜吧。”
朱晓军忖了忖,跨上这辆红色摩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