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那天丈夫握着自己的手说:“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你的。”就这么一句话,自己跟了他十八年,还生了个女儿,今年,女儿都十六岁了。他究竟委没委屈自己呢?咳,就算不委屈了吧。人家毕竟是大学生,现在又当了厂长,自己是什么呢?中学还没毕业就在家里小饭馆帮忙了。现在也算是子承父业,在棉纺厂门外开的这间小饭馆,总算让发不下来工资的这段日子里,给家里的花销找了个出处。这算不算是方永利委屈了自己呢?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程利把被风吹散的头发拨到耳后去,掏出钥匙开门,不管怎么说,丈夫对自己还算不错的。女人嘛,只要丈夫疼爱就足够了。
方永利已经醉了。
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好好的事情在自己领导下的这个苟延残喘的棉纺厂就永远也别想顺顺利利的完工呢?记得刚调来棉纺厂的时候,自己提出了一系列开源节流的方案,就是被如今这一帮仍在其位的厂“领导”一通歪解,然后被老厂长一句“纸上谈兵”一口给否决了。自己受了多大的打击!不得已,抛妻别儿,又申请去上海念了两年书,专攻企业管理。等到回来原想大干一场,没承想短短两年时间棉纺厂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子,老厂长一看收拾不下,屁股一拍申请了个病退。住在家里,有吃有喝,拿着厂里的医疗补助和退休金,万事不理。不知怎么的,罗红臣等人和同老厂长居然把自己给推了上来。走马上任那天,以前的老上司、厂里的老书记就来了一个电话,一句话也没说就“唉”了一声。自己当时还很不以为然,志得意满之际哪里还记得一句古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一直无米也就罢了,可今天,大好机会又摆在面前,这群人却又搬出什么面子问题来,难道非要看到一个多年的老厂子关门大吉才好吗?
门响了一声。应该是程利回来了吧。平时程利在家可不能喝这么醉,倒不是怕她,主要是她啰唆起来实在抵挡不住。可今天,那么多比她啰唆了十倍的怪话他也都听了,也不在乎多听这一句半句的。哈哈。
程利一进门看到得就是这么个杯盘狼藉的怪场面,一边洒满了残肴剩菜,一边散落了一地的酒瓶,中间半躺着的方永利大着舌头用手指着她说:“来,来,老婆,咱干一杯。”
“你这是怎么啦?弄得这一屋子臭成这样!”程利连忙去扶他。
“这还不明白嘛,你丈夫我,又…又…又了呗!”方永利呼呼的笑着,牙在灯光下白的嵾人,程利奇怪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又什么了啊?又什么值得这样?”程利突然不知哪里来了一股气,再按捺不住:“你看你那德性!什么事呢值得这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什么事不得想开点儿过,你个大男人作出那幅死样来给谁看!”
“哈,嘿嘿嘿嘿,”方永利指着程利笑出声来:“你生气了,你男人喝了点酒你就生气了?哈哈哈,那我不气死了,那我不气死了…嘿嘿,生气了。老天爷,”他大笑,“我娘子她——”拖了个长长的怪调“生气了!”
程利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这面前的方永利,分明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
生气归生气,眼看着这样好的一个翻身机会,方永利还是不能放弃的。可厂里实权仍是掌握在罗红臣他们手里,资金不能动,他能怎么样呢?
方永利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一筹莫展。
这是一家开张不久的咖啡馆,自然的暗棕色原木装修,精致玲珑。无论白天晚上都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坐在钢琴旁弹奏,方永利每到心烦时就会独自一个躲来坐一会儿。现在是早上,咖啡馆里没有什么人,那个穿白衣的女孩子仍坐在钢琴旁。方永利心想:这女孩子是这里的员工吗?这样一天到晚不眠不休的弹奏,不知能挣多少工资呢?看她削弱的体型,该不会是家中有很沉重的负担吧。也许,方永利想:我可以帮帮她。
他站起身来,端着酒杯走过去。
钢琴边的女孩默默的抬头看了看方永利,冲他微微一笑,好看的牙齿整齐的在黝暗灯照中闪光。
方永利心里动了动,没说话。
女孩停下手,柔声问他:“先生经常来光顾,对小店还算满意吗?”
方永利吃了一惊,怎么,难道这年轻的女孩子竟是咖啡馆的老板吗?
女孩的声音是暗哑的,像一个经历过巨大沧桑的老妇人,带一点说不出的暧昧感觉:“我叫傅明蔚,是这间小店的店东。很高兴有机会认识你。”
方永利压抑着心中闪过的一丝莫名的不快,也微笑着回答:“傅小姐你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方永利,是…棉纺厂厂东,哈哈,我们算是邻居。”
傅明蔚的眼中闪过一抹有趣的神情,她低下头,带笑的声音传上来:“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棉纺厂厂长方先生,久仰久仰。”
方永利脸一阵躁热,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陌生人面前争无谓的面子。是因为原本是打算表一下同情心,结果却不能如愿以偿的原因吗?难道自己的心理竟是这样的阴暗?
“方先生像有什么心事?”傅明蔚仍操着她那口浓浓沧桑感的嗓音问。
方永利想自己是该走了,站在这里同这样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女孩说些什么呢?可不知什么原因,他又有些喜欢此刻与这女孩之间这一种莫名的温情感觉,并不愿轻易离开。
傅明蔚惯性的笑笑,从衣袋中摸出一个扁扁的压金烟盒,熟练的抽出一支烟,问方永利:“方先生有火吗?”
方永利不及思考的冲口而出:“你抽烟?”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年头,女孩子抽烟也是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可以?自己是以什么立场来问出这么冒昧的一句话呢?
傅明蔚毫无芥蒂的将烟塞到方永利手中:“方先生别误会,我不会吸烟。这支烟是借给方先生吸的。不知什么人曾说过,吸烟可以帮助人思考。希望这支烟能帮助方先生快点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方永利心头一热,拿起香烟。那是一支力道很猛的“骆驼牌”香烟,一般抽这种烟的人,都是有着一大段烟龄和极大男子主义的脾气。傅明蔚这盒烟是准备给谁的呢?或者她并不是专门准备给谁,而是习惯于随时随地抽出一支来拉拢顾客的?他连忙打消这种念头,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哪有那么多心机。“谢谢你。”他说。
傅明蔚淡淡道:“不必。”转回身去继续弹奏她的钢琴去了。
早晨的阳光洒进窗内,铺上一层薄薄的金黄色。方永利靠在钢琴边,一时有些恍惚:“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傅明蔚弹几个轻快的音符,冲他笑笑:“讲吧。我给你伴奏。”
方永利的讲述始终缭绕在忽高忽低的琴声中,他甚至觉得不是他在讲述,而是傅明蔚的琴声在给他讲着什么。他讲至兴奋时,琴声会随他激昂,他讲至沉重时,琴声会伴他艰涩。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压抑了一年的不满与郁闷在这一时三刻中全部渲泻了出来。
傅明蔚停下琴声,静静的站起来看着方永利:“方先生,我了解了。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我的一个建议?”
方永利仍沉浸在美好的感觉里,连连点头。
傅明蔚合上琴盖,郑重的说:“我愿意为你的棉纺厂清洁布计划投资。”
方永利惊醒过来,疑惑的看着傅明蔚。
傅明蔚说:“实话实说,我并不是什么瞎好心。我愿意投资自然有我的原因和目的。”
“什么目的?”
“棉纺厂的实力我相信,偌大的老厂不会言而无信。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我有一部分闲散资金正在寻找项目,投资给你们,并没有什么冲突。第三,我在南方一直以来是从事日化产品的,对清洁布这类产品有绝对的经验和把握。听方先生刚才所说,我对棉纺厂的这个新项目也有着绝对的信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并不打算在听到这么好的一个项目后,轻易的放过它。第四,”她停一下,又牵出那惯有的微笑:“方先生一直这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