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听说他偶尔夜宿青楼,她绝对会强按住儿子的头颈逼他成亲。
传闻儿子好像同青楼里当家名妓的交情非比寻常,风尘女子就风尘女子吧,到这地步她还有啥好挑剔的?娘家已经宗祧无望、子嗣断绝,起码她尚有一线抱孙子的希望。
说到底,做儿子的究竟懂不懂她这为娘的心事呀?
“善儿,你也老大不少了,什么时候让为娘含贻弄孙?”
保养得宜的姣好面容,根本看不出她有一个二十八岁的儿子。
“娘,这种事要靠缘分。”
娘亲每次派遣使女传他进素香园,他自知又是老事一桩——催他成亲。
“你要缘分还不简单。”叶夫人一指她面前堆积如山的画轴,“喏,你随便抽一张,抽中谁的画像,谁就是我们叶家的媳妇。”
“不是太过儿戏了?”叶善频频摇头,对娘亲选媳妇的方式不表赞成,“恐怕一经毛延寿之手,未必个个是昭君。”
“二十岁的姑娘尚未出嫁要招人闲话,三十岁讨不到老婆的男人也惹人说长论短。”
“娘,我才二十八,离三十还早呢。”叶善随口敷衍地打马虎眼。
“我就是不明白,打从你十三岁起,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为什么到现在不见一门亲事成功?”叶夫人脸现阴郁,终于咬牙问出她长久以来横桓咽喉的那块心病,“你司马表弟不知是嫁了还是娶了一个男人,你该不会也想见贤思齐吧?”
“娘——”叶善哭笑不得,搞不懂自个儿的娘亲怎么突然把脑筋转到这个上头。
“我可是有言在先,我决不会像你舅母那样荒唐,不但纵容儿子去娶男人反而弄巧成拙赔掉儿子,结果断送了司马家的后继香烟,我不希望这种事同样发生在我们叶家。”
“娘,我很确定自己喜欢的是女人,因此你不用过分操心。”
“听说你跟一个名妓拉拉扯扯,娘并非顽固不化的人,不存在什么门第偏见,假如你真心喜欢她,与其让她继续在青楼卖笑,不如接进府里,为妻为妾任你高兴。”
只要儿子肯娶个女人进门传宗接代,管她有何见不得人的出身,总比外甥一辈子与男人纠缠不清要强上多多。
“娘是听谁在你面前乱嚼舌头?我和花楼坊的李蓁是纯粹的交易,对她并无半点男女情爱,你莫要听着风就是雨地误会了。”
他付钱给花楼坊,从而买下李蓁的一夕之欢,仅是藉此发泄男性的肉体情欲,这种女人心思深沉,容易惹事生非,而他决计不会把惯常迎新送旧妓女带进家门,免得家里上下不太平。
“名门闺秀你不中意,和那个名妓又要撇清关系,不如就近找个亲点的……”说到这里,叶夫人侧首思考人选,猛地忆起一人,“你的远房表妹杨淑珍,她爹是个秀才,小时候你们见过面。那小妮生得秀气,大概如今出落得更为俊俏,屈指算来今年也有十八了,好像尚未许配人家,以我看来她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多年不见淑珍表妹,她现在情况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娘真能单凭小时候的印象认定她是孩儿的良配吗?”
“常言道:‘日久见人心’,我借个理由请她们父女到府里住上一阵子,到时你多找机会和她相处,亲自瞧瞧这姑娘是否合你的心意。”
“娘喜欢的话就照你的决定办吧。”叶善不置可否地道。
其实叶善对目前的独身生活并无不满,妻子对他而言不过是用来生育后代的工具,既然娘亲对此事极为起劲,他也不愿扫了她的兴致。
叶府家大业大,日后是需要有个继承人来接替他的事业,如果那位远房表妹果真象娘亲说得一般美好,他不排斥娶她的可能性,到时身边只不过是多一件精致的摆设,儿女柔肠羁绊不住他对事业的旺盛野心。
他的妻子必须学会隐忍、习惯寂寞,当然他会给她所能希望最大限度享受到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这一点上他是不会亏待她的。
毕竟活过二十八个年头,历练商场多年,他不是那些少不更事的毛头小伙子,对于妻子的要求仅此而已,不会去可笑地抱持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憧憬。
走出素香园,映目一片花海。
春深季节,适逢花期,海棠带起醉人香风,挑染冶色,竹枝摇曳凝露清姿,持守凛操。
窄窄花径几乎被茂密的枝叶掩蔽,待到婆娑风影掠过,浅露稍许铺地的明净鹅卵碎石。
叶善深深吸进一口空气,皱了皱眉头,嫌满园花香浓冽薰人。
清新淡雅的花香符合他的品味,种种花香混合在一起,闻则芬芳袭人,却给人俗丽的感觉。
游目盼顾,尽皆五彩纷呈、迷绚斑斓,在这个季节叫得出名字的花卉,他的花园里统统齐备,一本不缺。
远处花丛中,一个园丁手执花剪,正专心致志地弯腰修剪枝节,
“你……过来……”叶善点手叫来那个园丁。
园丁放下花剪,规规矩矩地走到叶善面前,局促地微垂头颅。
“你是谁?”叶善发现对此人印象极是淡泊,但似乎又在哪里见过。
“何玉。”拘谨的声音呆板地回答道。
“何玉?”这个名字确实听谁说起过,叶善对自己的记忆力抱以肯定,“哦,你就是那个小何。”突然想起,他是听符伯提到的,那么此人即是两年前他自雪地救回的那个年轻人。
“小人正是小何。”
“你懂得园艺?”
叶府园里的花花草草何止百千种,光是照料花葩的花匠就要好几人,他能被派到这里来工作,谅来颇会拨弄花木。
“小人原是不懂的,后来跟着老师傅学了点,加上小人自己私下慢慢琢磨着,对这方面逐渐有所了解。”
说话的时候,何玉始终低着头,眼光直直落定在鞋面上。
“符伯调你进园子,证明你的本事不错嘛。”
对花事一窍不通的家伙,符伯不会随便让他们进园子里来糟蹋,叶善如是想道。
“这是符伯对小人的关照。”说话间,何玉的眼睛依旧下垂。
叶善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心忖自己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他干嘛老低着头不敢看人,是他太懂得做下人的规矩,还是他生性太过老实怯生?
“曾听符伯谈起,你在叶府干的是打杂的活儿?”心念一动,叶善脱口问道,“现在应该还没有固定的空缺给你顶补吧?”
“小人只在缺人手的时候过来帮办一下。”
“从明天开始起,你就做我的贴身男仆,你今天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搬到敞云轩住,我会向符伯提声醒的。”
“做爷的贴身男仆?搬到敞云轩?”这下子何玉总算抬起头,瞪大眼睛,讶异地望着叶善。
三流打杂小厮连跳数级,一跃成为主人身边的仆人,升迁未免过于火速。
“用不着大惊小奇,敞云轩的空厢房你自己挑一间住进去。”叶善鼓励性质的拍拍何玉的肩膀,“明天早上别忘了进房伺候我。”
倘使那个淑珍表妹人品上佳,并且给自己留下不错的印象,看来婚期不会拖太久,到时男女关防有别,他身边的男仆需用个老成稳重的才是道理。
月杀
何玉调至叶善身边服侍已经过两个月,人尽管沉默了点,但不曾出过什么庇漏,叶善用他颇觉放心。
叶善的远房表妹杨淑珍在上月父女俩受叶夫人之邀入住叶府,表面上是叶夫人出面邀请,其实府里早就私下沸沸传言表小姐是为了与爷的亲事而进府小住,当然极可能是小住变长住,一住住成女主人。
“何玉,你去账房将上月的册簿拿来。”叶善眼皮不撩地翻阅桌上文件,偶尔攒墨略加缮改。
“好的。”何玉不赘废言,领命转身出去。
待何玉离开之后,叶善若有所思地搁放湘管,眼神转幽深邃,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何玉究竟是什么人?除了“何玉”两字姓名外,其他一无所知。
外表沉默踏实的何玉予人一种可靠感,使人觉得可以信赖,据传府里颇有几个丫头对其倾心。
接触两月来,交付他办的事妥当无讹,或许说只有这一点是让自己放心的。
有时从旁观察他低垂的视线,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快得无法捕捉的诡异,自己确定其中包含了某些不可告人的意义,恐怕这是连他本人亦不曾发现的破绽。
何玉应该不光仅是他自己所阐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