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我爱你。”绍祥露出坚毅的眼神、那是少年即将转变青年前,有意无意会显现出的特别眼神。
庆志还未看过他这种表情,觉得喉头一阵酸苦,几近无法回答任何一字。“……你在开玩笑吗?”庆志的表情染上恐惧的色彩,他脸色发青的试探问道。
“……咦?你发现了?真无聊……”
绍祥突然发狂似地夸张大笑,就像平常作弄庆志成功一样喜不自胜;看到绍祥得意的样子,庆志紧绷的神经不觉松懈下来,他用轻微责难的口气质问:“小鬼,你太过份了吧?临走前还要再骗我一次……”
“嗯,骗你的。”绍祥很轻松的微笑着。
就算去了两人一起去过的海边,就算淋了两人曾一起淋过的雨,一起渡过的夏日也不会再回来了。
不论看了多少次烟火,或是和多少人接吻拥抱,在这个夏天心跳不已的感觉,也绝不可能重现。
所有发生在夏日的事,全都和自己那日在堤防上看到的海市蜃楼一样,只是转个角度就会消失的幻影。
但是死命地追着它跑的自己实在太可笑了。
“我骗你的。”垫起脚尖,绍祥双手圈着庆志的颈部,在他嘴角留下了一个干燥的吻:“骗你的……”
庆志的两颊一阵湿润,他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眼泪。
第六章 恋爱热病
名义上的夏天,已随着八月的结束而正式告终。当然台湾似乎每年都有延长到十月的准备,施庆志的房间一如往常闷热不退。
辞去奥兰蒂亚的工作,他成为嵯峨堂的专任摄影师。
虽然酬劳比从前要多出许多,但工作量却少了三分之一,这让他更多出了许多无用的空闲时间。
庆志不知何时开始,自己终于不用闹钟就能早起,而自从暂住的房客搬走之后,房子也像错觉一般、宽了好多。
从晨光中醒来,庆志坐起身,魁梧的背部被窗外的阳光晾晒着,他压压自己的脖子,左右扭转了一下,有些疼痛地皱起眉头。
微微驼着背,他走向浴室。明亮而无孔不入的阳光让洗脸台的镜子也闪闪发光,庆志转开水龙头,边听着水流声边看着镜中的自己,接着将眼光转向镜子一旁的壁画。
精神饱满的啦啦队女郎眯着眼,红润的嘴唇形状美好,肌肤也发出了汗水造成的柔细光泽,和当初完成时相比,毫无褪色迹象。
“早啊。”庆志微笑,转头看了看其他墙上的女孩后,开始刷牙。
每天盯着这些啦啦队女郎,对她们说话已成了庆志的病态习愤,有的时候也会摸摸她们丰腴的双颊或金发。
即使作画者用喷枪制造出女孩嘴唇的水亮光泽,但她们毕竟只是墙上的画,当庆志用食指去触摸女郎的红唇时,指尖所感受到的,也只有水泥墙生硬冰冷的干燥感。
就像跟谁告别了之后,得到的那干燥的吻。
庆志的想法、生活、并没有因绍祥的离去而产生太大的改变。或许绍祥自己也想逃避,在道别后,就飞也奔似地逃出了两人的房间,之后也不再联络。庆志不会刻意去回想这些事,只是以一种尽量不要破坏原本生活的方式、谨慎过着日子。
严格来说,和绍祥同居的夏日并不算是美好的回忆。
美好的回忆应该是发生了之后,会让人感到怀念、满足或快乐的事……然而两人共同的回忆,总是让他胸口闷闷的疼着。
离开浴室,在转角的木柱子上有个涂鸦:与绍祥差不多高的地方,作了一个刻痕记号,再高了三十多公分的地方,则是庆志身长的刻痕。
“可恶!再给我两年时间,我一定追过你!”
“傻瓜!长这么高才不好哩,你撞过门槛吗?”
庆志轻轻的抚着位置较低的刻痕,一旁的涂鸦是只小人,朝庆志的刻痕处奋力奔跑的样子;绍祥的涂鸦一个个都留着,没有任何一个被庆志擦掉。
喜欢逞强的个性一直都没娈、虽然一副自我中心的样子,但实际上却处处在意着别人、对喜欢的事物一个劲地努力,总是忍耐着什么似的,就算满身是伤也从不喊痛,希望受到他人注视,喜欢被关心,对某些事很迟钝、但有时又像猎一样的灵敏。绍祥的个性还有很多庆志摸不透的地方,但却更引起他的兴趣。
庆志没拍过几张绍祥的照片,除了工作和前次用找到的相机试拍外,绍祥的照片一张也没留下;庆志是个摄影师,在他的审美观中,绍祥并不是个可拍的好素材,在镜头前面也表现欠佳,不过庆志虽不拍绍祥,却喜欢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以前在日本留学时,渡边老师曾经警告过庆志,摄影师的作品之中若加入了太多自己的偏好,很容易拍出观赏者无法理解的作品,也会使审美观产生扭曲。庆志当时不太理解这个警告的用意何在,但过了这三个月,他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原本讨厌的小鬼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可爱,最早一直看不惯的茶发跟刺青,后来却成了庆志眼中不断追逐的对象。
光是绍祥漂亮的纯黑色眼睛,就不知道有多少变化;模特儿的眼神和表情都在表现中占有重大的一环,绍祥不擅长面对镜头,但是平日的表情却叫庆志眼花撩乱。
看着低俗的综艺节目时,总是发出夸张笑声的他、突然说出和自己一样的话时、浅浅地微笑的他、有点困倦时无精打采的脸、有所要求时眼珠子打转的样子、因忿怒而发红的脸颊、把玩着软片罐的长手指与环了沉重银饰的纤细手腕、总负着伤的膝盖……
一天晚上,绍祥曲着膝坐在墙角,边听着收音机中广播的英文老歌,一个人静静的哭了。这样毫无动机的行为,却在庆志心里,为他抹上了更特别的印象色彩。
光看着他就好有意思,不住这么想的同时,庆志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全部移到绍祥身上了。这种想法是不是参杂有自己的喜好,他也不确定,但若是一个人的眼睛每眨一下,就能拍下一枚照片的话,庆志知道自己必定已拍下上亿张的照片了。
目光就是不想从他身上移开,直到他离去时,庆志仍是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徒让自己心疼,却什么也没有回答。
已经二十五岁了,就算谈恋爱也该谈个成熟的恋爱,没有美国时间陪小孩子玩“同性恋慕”的青春期游戏……
就算两人再相处个五六年,庆志也不觉得自己会因为这种扮家家酒的生活而爱上绍祥,何况他是男孩子,这种错觉似的恋爱太过随便,男人不可能跟男人恋爱,那感觉与男女间的恋爱相差太远,根本无法称为爱情。
庆志有时候会在心里埋怨,绍祥在这房间里留下了太多他的气息没有带走,让自己无时无刻都感受到了酸楚,就连呼吸都觉得疼痛,这样的回忆毫无快乐可言。
“那家伙……会说日文吗?看起来就是一副学不来的样子……”换好了衣服,庆志边苦笑,边从抽屉中拿出皮夹与手机,简单整理了身边的物件,便出门前往离岛监狱。
—个月中的空闲时间,庆志大多在洗照片、或与雅竹打发,不过这一个月,自己和雅竹聊过了什么、两人一起去过了什么地方、或是参与了什么企画工作,庆志一概想不起来,甚至比七、八月那阵子的事更难回想。嵯峨堂的编辑已骂过他两次照片成品不佳、前几天骑车时曾发生过一场小车祸,生活开始越来越没有实在感,庆志觉得自己恍惚了。
直到昨天深夜,庆志听到电话声,几乎以为自己的血液被抽干。但当他接起电话:
“喂!KG!你收到请帖没!渡边的二女儿绫香要结婚了!”
“……”
一瞬间对电话出现的期待让庆志投降了,和李成浩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对间,他发现自己在等不可能出现的声音。施庆志的灵魂八成掉在哪里了吧,成浩这样笑他,并邀他隔日见面讨论礼金的事。
第二天他骑着机车来到离岛监狱,打开店门,室内仍旧黑暗,但比待在家里轻松些;成浩反常的早到,和一个女伴坐在四人座的监牢包厢里和自己招手。庆志拉开牢房的门:
“雅竹!?”
“难道我不能来吗?”她苦笑:“我也想知道你们男人都在什么地方聊心事嘛,你说是吗?成浩?”
“啊、啊、是啊编辑大人说得对……”
想也知道你是被逼的……庆志斜眼瞪成浩,对方回以无奈的表情。
“这里没什么好来的,”他坐下:“东西又难吃照明又不好,还得被关,况且我是要跟阿浩谈渡边老师的事——”
“我则是要谈你的事。”雅竹打断他,成浩又再度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KG,你最近工作状况很差……而且就连跟我在一起时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才不是失魂落魄,我只是他妈的睡眠不足……”
“连续一个月睡眠不足啊?老大哥你还真忙。”成浩回讽道。
“……”
“跟绍祥有关系吗?”
“……没有,跟他没关系。”
“可是他走了之后,你才——”
“我说了跟他没关系妈的你是听不懂吗!?”庆志大喊,方桌因他起身而引起大震动,雅竹和成浩因为过度惊吓,两个人都颤了一下。
店内的客人全都对庆志等人的包厢回以不耐的眼神、要不了二十余秒,柜台的广播器突然传出了“102囚室的犯人不准喧哗!102囚室的犯人不准喧哗!”的戏剧性警告。
“……已经欲盖弥彰了,KG。”
“……”他悔恨的坐下,却让成浩无由产生兴趣。
“绍祥是谁啊?大哥跟他发生了什么事?”
“……”庆志将脚跨上桌面,水杯发出被碰撞的声响:“玩滑板的街头画家,奥兰蒂亚的代言人之一,跟我同居的小鬼,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