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本委顿于地上的秦筝突然起身,歇斯底里地大吼着,不相信冷玉已经死了的事实:“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你犯不着咒他死!”
是吗?是这样的吗?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么阴狠恶毒吗?墨临渊被秦筝这句无心之语深深地伤了心,但他也明白此时秦筝的悲愤难当,所以仍是压着火气好言劝着:“筝儿,你莫要这样,冷玉他已经死了……”
她不信,秦筝不信冷玉会死,她固执地放言说就算冷玉死了也要将他的尸首带回来。墨临渊也气了也急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冷玉对她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让秦筝不顾永祯千百士兵的性命,重要到可以让她不顾他墨临渊的感受。
“一千精兵几乎全军覆没,你有命回来都是侥幸,此时竟还有脸说冷玉自己?你就不怕那上千亡魂找你索命!还是你以为旁人的命就那么贱就该由着你糟蹋吗?”
这话说出口,墨临渊自己也觉得说的有些重了。他当然知道秦筝不是这么认为的,她只是被冷玉的死冲昏了头。此时自己这一番话,势必使得她沉浸在内疚之情中不能自拔。只是在墨临渊看来,他宁可秦筝对这千百人内疚,也不愿她对那一个人念念不忘。何况还是个死人。
似乎是低估了秦筝的固执,墨临渊没想到秦筝在他说了这一番话之后会想要一人前去找寻冷玉,也没想到此时的秦筝像是失了魂魄的傀儡,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惊。
“那里那么冷,他连件像样的棉衣也没有……自己又瞧不见……连青玉杖都留在这里,我……我总要给他送去的……”
秦筝,他的秦筝,难道就因为冷玉的死去便堕入迷乱的深渊,就此失了神智?他迅速向一旁的邵锦华和叶昭青使个眼色,但是看得出他们也察觉了此时秦筝的异常,踌躇着不敢妄动。
无力感自他的心中涌出,迅速袭向四肢百骸,他强打精神凝聚起全身的力气下令道:“传我的命令,秦筝假传军令、私造文书,罚三十军棍,立刻执行!”
他看得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秦筝也没想到他会对她用刑。但是墨临渊的确是下令了,他就是要打得秦筝下不了床,就是要她只能昏昏沉沉地呆在床上,而不是满脑子想着去救冷玉。墨临渊宁可自己心疼,也不愿秦筝失了自我。他只盼着她真的能够因着伤病,直面冷玉已死的事实。
看着秦筝被拖了出去,看着她倔强地咬牙忍痛。贝齿紧阖,虽不尖利却已然将下唇咬破,嫣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流过她绷着青筋的脖颈,一直流到了墨临渊的心头。
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心伤,重重地跌回轮椅中。
这一刻,他痛,他恨。在这之外却还隐隐有一丝羡慕。
筝儿,我也可以如冷玉这样为你而死,只是那时,你也会如今日这般痛到疯癫吗?
卷三 除却巫山不是云
第一章
永祯廿六年春,过年的喜庆热闹仍有延续,爆竹的火药味儿也尚未完全散去的时候,有另外一件事令老百姓津津乐道。
隽王爷墨临渊,他们的战神,重返战场了。
于是,在众人奔走相告的过程中,墨临渊孱弱的身体被大家有意无意地回避或是遗忘,他此时仍是当年风光无限的定远大将军,只要一个眼神就足以吓得敌人屁滚尿流。
只是此刻这个原本应当趾高气扬杀气凛凛的战神,正倚靠在床上,被厚厚的棉被团着,低低地咳个不停。
叶昭青很是担心他的身子,原本在京城的时候身子便不爽利,歇了没几天又赶来这冰天雪地里。被秦筝闹腾了一场,还要收拾她丢下的烂摊子,墨临渊是一刻也没歇息。直到前日昏倒在邵锦华的帐中,这才在众人的逼迫之下躺回床上。
“王爷,歇歇吧。”叶昭青抽走被墨临渊平摊在腿上的地形图,将药碗递给他,“天苍不是已经后退三十里了吗?莫要如此焦心。”
墨临渊皱着眉头将药一口饮尽,轻喘着道:“整个冬天都死守着一步未退,开春了却后撤三十里,你不觉得奇怪吗?”
叶昭青虽不懂打仗,也能感觉到天苍此举有些不寻常,但他却未说话,只是伸手到墨临渊后心处缓缓推拿着,帮他化解药力。
帘子被掀起来,有冷风打着旋儿卷进来。叶昭青顺着望去,对来人狠狠地剜了一眼,端着空药碗便出去了。
邵锦华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在墨临渊和叶昭青之间来回看看,最终选择将手中的密函呈给墨临渊:“这是天苍国内的探子传来的消息。”
指尖轻轻挑开漆封,墨临渊认真将密函读了两遍,略一思索便对邵锦华道:“写信告诉常远,让他派人将此事查清楚。”
邵锦华应了,又有些犹豫地开口:“常远此人……”
“信得过。”墨临渊轻轻地摆摆手,在邵锦华的扶持下躺好,阖上眼之后又出声问道:“秦筝回来了吗?”
“回来了。”邵锦华想了想又补充道:“让她来见你?”
“不必了。”
他没再说话,邵锦华也不忍见他如此疲累的样子,静静地退出大帐,又叮嘱了外头的守卫好好照应着。
这一觉睡的很久,若不是有药汤的苦涩味窜入鼻端,也许墨临渊还会继续睡下去。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形姿窈窕的一抹月白映入眼帘。
秦筝背对着他坐在床沿,微微弓着腰,长长的发丝垂落下来半遮掩着她的侧脸。从墨临渊的位置望去,隐约瞧得见她双手探入被子下,不用猜也知道此时那微有薄茧的细长手指正揉捏着他永远也捂不暖的腿脚。
敏感地察觉到墨临渊的呼吸变化,秦筝猛然回头,正撞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绵绵目光。她微微一愣,替他掖好被子转过身来:“醒了?”
“嗯。”他小声地答应着,又不甘心就此沉默,“你回来了?”
“嗯。”
二人之间陷入沉默,帐中偶尔传来柴火的哔啵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终于还是墨临渊忍不住,开口打破这尴尬:“一路上也累了吧,去好好歇歇。”
秦筝低着头,轻轻地应了一声,身子却没有动作,像是等着墨临渊再说点什么。
“要不,你上来躺会儿。”他突然开口,秦筝闻言猛地抬头,那讶异的神情让墨临渊顿觉不妥,连忙解释道:“我是觉得,这床已经被我暖得差不多……”
秦筝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解释,毕竟二人从前同榻而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却是头一次这般尴尬。
她摇摇头,不想自己身上带的寒气冲撞了他本就虚弱的身子,起身道:“你喝了药再睡会儿吧,我回去自己的帐中。”
看着她缓步离开的身影,墨临渊忽地心生烦躁,将原本端在手中的药碗重重地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末了又推得远远的。
一连几日,这种莫名的尴尬和令所有人感到别扭的客气始终在秦筝和墨临渊之间盘旋不散。直到有一天迟钝又愚笨的叶曙将这诡异的气愤打破。
那一日,叶曙小心地解开布条检视着秦筝肩头的伤。那伤口虽已收口,但仍是微微红肿着。他指尖微微用力一按,痛得秦筝倒吸一口冷气,咬牙低吼道:“你轻点儿不成吗!”
叶曙瘪瘪嘴,暗自腹诽道:明明是你自己疏于照顾伤口,现在倒过头来埋怨我。这么想着,他报复性地在手上的动作加了力,然后看着秦筝顶着一头的冷汗狠狠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