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永祯廿三年,秋。
数月来昏迷不醒的皇帝终于在一个静谧的深夜醒来。
包括墨临渊和乐礼岩在内数名大臣被连夜召见,偌大的皇宫外一顶顶轿子来去匆匆,注定了这又是一个不眠夜。
一瘸一拐的秦筝拽着同样是一瘸一拐的叶曙站在王府门口等着墨临渊和叶昭青,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叶曙你屁股还疼吗?”
那天叶曙给她乱吃药的事情最终是被叶伯母知道了,结果当然少不了挨一顿打骂。
“你,你还好意思说。”叶曙红这脸,双手背在身后遮着自己的屁股,“还不都是你,我半夜不睡跑去安慰你,还好心给你药吃,结果呢?”
结果就是自己被爹臭骂一顿,被娘狠揍一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哪一次挨揍不是为了秦筝?真不明白到底是谁的爹娘,怎么就对她比对自己还要好。
“嘿嘿,我也没办法啊,听说你挨揍的时候我倒是想替你说情来着,不是下不了地吗?”那几天她难受的要命,肚子疼,腿也疼,还有些发烧。听下人说叶曙被他娘揍得哇哇叫,自己原想跑去说情,却被墨临渊拦了下来。他说那是人家的家事。仔细想想也对,难不成叶伯母还能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打死不成?
忿忿地盯着秦筝,叶曙眯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以后再也不管你了,跟你沾上边就没好事儿!”
满不在乎地笑笑,秦筝懒得回嘴,一抬眼看到远处有轿子过来,连忙跑出去迎接,却没想到这轿子竟不是墨临渊的。
那轿子粉顶粉帘,四周缀了金色的流苏,随着轿夫的脚步一晃一晃颤动着。她瞧着这顶轿子很是眼熟,可是偏着头想了许久也想不起来。
“乐小姐怎么来了?”
身后传来叶曙的声音,秦筝这才【炫】恍【书】然【网】大悟,这不正是乐泠然的轿子吗?从前天天在书院门前等着的。可是……
“你怎么会识得乐姐姐的轿子?”
“你进宫之后乐小姐来过几次,找我问你的消息。”
秦筝这才想起来,自己当初匆匆忙忙入宫,竟是没有与她道别。
说话间,乐泠然已然下轿,望见秦筝站在门口,快步上前来,握着她的手泫然欲泣:“你个没良心的丫头,不声不响就没了音讯,若非听祖父提起,我还不知你竟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霸气书库)历了这般事情。”
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样子,秦筝也知道这事儿是自己办的不妥当,连忙陪笑着将她迎进府里,拉着她便要回房说些悄悄话。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叶曙道:“我们女儿家说些体己话,你跟着做什么?去门口等着,待会儿王爷和叶伯伯就回来了。”
叶曙闻言便要张嘴分辨,一急之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憋得满脸通红,瞧着秦筝和乐泠然翩然离去。
这算什么事儿啊,一大清早就拽了他陪着过来等王爷,现下有了朋友便把他丢在这里等着,自己去叙旧,合着他叶曙就该杵在这做门神啊!
乐泠然与秦筝许久未见,此时一见自是亲切万分。秦筝叽叽喳喳讲着自己在宫中的生活,讲着与君非宁吵架斗嘴,替他写功课,讲着二人一起逃出宫,讲着路上遇到的种种凶险,听的乐泠然忽而掩口娇笑,忽而紧张的捏着帕子替她担忧。
听到她说与王爷在途中遇刺,险些丧命之时,竟是担心地落了泪,秦筝连忙岔开了话题,讲着阿白的种种趣事逗她开心。
直到有丫鬟进来禀报说乐大人叫乐小姐一同回府之时,秦筝才知道乐礼岩随着墨临渊一同来了隽王府,正等着乐泠然一起回去呢。
“姐姐,你别回去了,咱们好不容易才能说说话。”她依依不舍地拉着乐泠然的手,“你与乐大人说一下,就说晚些王爷会派人送你回去,他莫要担心。”
“这……”面对秦筝的挽留,乐泠然也十分为难。一方面她也确实不舍得这么快便离去,另一方面却又不敢违抗祖父的意思,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是去还是留。思虑良久,终是盈盈与秦筝道别,跟着丫鬟朝中厅去了。
秦筝闷闷不乐地坐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什么,便朝中厅跑去,膝盖处隐隐传来酸痛之感,使得她不得不停下来弯腰揉着双膝,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便在此时,叶昭青送乐礼岩与乐泠然出来,正正将她龇牙咧嘴的模样看了个全。若是只有叶昭青与乐泠然便也罢了,偏偏正对着她的便是一脸刚正之相的乐礼岩。
她退后一步,敛了身子行礼:“秦筝见过乐大人。”
“秦姑娘多礼了,告辞。”乐礼岩只朝她微微偏了头,便脚下不停的离开了。
身后的叶昭青看了秦筝一眼,摇摇头,送着那祖孙俩出府,没瞧见秦筝满不在乎地对着乐礼岩的背影做个大大的鬼脸。
她当然知道乐礼岩不喜欢她,乐颂亭也不喜欢她,但是她才不在乎,管他们做什么,只要乐姐姐与她好,墨临渊与她好,叶伯伯和师傅与他好就成。嗯,勉强算上君非宁和叶曙吧。虽然他俩有时候真的挺烦的,但是对她还算不错。
心里巴巴地算着都有谁是她在意的,走到了墨临渊的书房也没在意。倒是房里的墨临渊出声叫住了她:“丫头。”
秦筝闻言转头,看见墨临渊正靠在椅子里唤她,顿时喜上眉梢跑进去,没留神脚下,竟被绊了个跟头。“啊!”她跌坐在地上,揉着腿,怒气冲冲地望向那个害她摔跤的罪魁祸首,竟是分别许久的阿白。
团成一团的阿白被秦筝一绊之下踢出好远,正“呜呜”地缩在桌脚,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却不敢上前。
“阿白怎么会在这?”她上前捏着阿白的后颈将它提起来抱在怀里,“不是在君非宁那里吗?”
“殿下托我带给你的。”墨临渊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忽地想起了什么,“今后莫要唤殿下的名字。”
不能叫他的名字?那要叫什么?秦筝没听明白墨临渊话里的意思,想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弯来,手中一紧,正被她抚摸着的阿白吃痛,不乐意地在她手上抓了一下。
突然而来的疼痛使得她回神,一下子松开了怀中的小兽,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三条红红的印子,正隐隐沁出血珠。
“他,要做皇帝了吗?”
墨临渊没有去纠正她这大不敬的话,只是拉过她的手,用帕子小心地按着那伤痕:“就算它再小再无害,也始终是只虎。”
永祯廿三年八月十四,皇帝殡天。
这一年的中秋节举国上下飘着白色的灯笼,没有欢歌笑语,只剩一片悲痛的寂静。
秦筝看着一身素服的墨临渊红着双眼连说话也无力的样子,才真真感觉到那弥漫许久的哀伤。她与皇帝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便是偶尔遇见了也只是低头下跪行礼。寥寥几次远远看着,对于他的印象也不深,只大概记得好像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富贵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剑眉星目,鼻若悬胆。
她曾经认为君非宁与他并无太多相像之处,可是如今再看看身边这静静瞧着月亮的少年,她忽然感觉,也许他俩之间只是差了那么一件明黄绣龙的衣服而已,也许很多年以后,那个高高端坐于大殿之上的一国之君,也会如他父亲那般威严。
只是这个少年,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般笑着作弄她,再也不会讨好地跟在身后让她写功课。从今以后,那个名为天下苍生的功课,只能由他一人来写了。
想着这一切,她忽然很想摸摸他的脸。
君非宁感受到秦筝小心翼翼的触碰却没有动,仍是仰着头,看着一如从前那般圆润的月,眼角却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