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吧?”章英挽留我们。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我笑着对她说。那边李泾渭发来消息,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英英?”
“宝宝要回去了,我送送他们。”章英回答他。
“好的,那再见了,好走。”李泾渭说。
我们对着摄像头笑了笑。
章英把我们送到门口。“回去吧。我们两个人呢,不用担心。”我说。
“好,”章英转向章程:“章程,好好照顾宝宝姐。”
章程点头:“我知道。”
下了楼梯,章英还站在门口目送我们。
“回去吧。”我跟她摇手道别。
“照顾好自己,姐,新年快乐。”章程对章英说。
“新年快乐!”我听到章英的声音里有笑意,我知道,她的笑意里一定饱含泪光。
回去以后,胃和肚子就开始痛,痛得我直在床上打滚。吓坏了章程,他倒了杯热开水给我喝,然后赶紧出门去给我买胃药。春节期间有很多药店没有营业,我想他一定辗转跑了很远,才给我买到药,大汗淋漓地跑回来,喘着气,喂我吃下药。我已经疼得泪流满面,没有力气哭了。
我蜷缩在被窝里,用被子顶住心口,这样似乎好受些。章程坐在床边,难过地看着我,恨不得要代我痛似的。
我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脸,说,“我没事,好多了。”
“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吧。”他说。说着起身替我掖好被角,又坐回到床边,看着我,一边轻轻地拍着我,像大人哄孩子睡觉的样子。
我昏昏睡着,做着乱七八糟的梦,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醒来。感觉到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洒了进来,有些刺眼,有些暖。
我坐起来,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我慌忙地抓住床单,慢慢地躺下去。我想我是感冒了,沉身无力,头昏昏沉沉的,鼻子不通,只能用嘴呼吸。
“怎么了?”章程一下子坐起来,揉揉眼睛,过来摸我的头。
我才发现章程竟然趴在床上睡着的,他守了我一个晚上。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比较了一下,说,“好象体温比我高。鼻子不通吗?是不是感冒了?”
我摇摇头,摇头的时候又感觉到一阵眩晕,我惊恐地一把抓住章程的手臂。他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不能动,一动就头晕,感觉天旋地转。”我说。
“感冒了。”他帮我盖好被子,“你先躺着吧,我去给你买感冒药。”
我看着他匆匆地开门出去,鼻子有些酸。想起小时候,每一次感冒,都是这样躺在床上,看着外婆匆匆忙忙地出门去给我买药,我是外婆的累赘。我从小寄养在乡下的外婆家,每天走半个小时山路到附近的小学上学。
从我来到外婆家,就没有看到外婆有一天轻松过。舅舅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很少回家,家里就我和刚刚生下儿子的舅妈。外婆每天要接送我上、下学,还要照顾产后的舅妈。我知道舅妈不喜欢我,她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笑脸。每当她看到外婆心疼我的样子,都会很厌恶地瞪我和外婆一眼,然后走开。
我讨厌生病,舅妈可以不喜欢我,但是看到她给外婆脸色,我会很难过。有很多时候感冒了,我都不会告诉外婆。我不愿意看到她紧张和担忧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沉重。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就开始独自一个人上、下学。外婆每天接送我,很辛苦,而且耽误做农活。
我想起外婆。我的外婆,我亲爱的外婆,她离开人世已经五年了。外婆和我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林勇斌,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都先后离开了世界,剩下我,回到孤单的世界里。
我呆望着天花板,一旦陷入回忆,就只能任思念漫延。我看到从前,看到外婆慈爱的样子,心里很酸楚。她比我的母亲还爱我,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用很温情的眼神来疼爱我的人,她叫我乖乖,乖乖是她疼爱我的昵称。
我的世界,父亲的位置一直是空缺,关于母亲的记忆也很模糊。在我记事起,我就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外婆是我的母亲,我是她的孩子。舅舅对我还好,他偶尔做生意回来,会给我带一些糖果和衣服。直到后来有了舅妈,她来到这个家,看到我,就像看到苍蝇一样憎恨和嫌恶。
我知道我还有一个母亲,她一个人在城市孤单地生活,每一年两三次回来看我和外婆。外婆说我母亲很辛苦,在纺织厂三班倒地工作着,后来竞聘上岗,母亲失去了工作。后来在饭店打扫过卫生,在餐馆打过杂,再后来她和别人一起开了一个发廊,给别人剪头发、洗头、洗脸,挣微薄的收入维持开支。
我七岁的时候,母亲二十七岁。她看起来还年轻,没有人知道她经历过婚姻,有一个女儿。我从来没有叫过她妈妈,我一直称呼她为姑姑。母亲在我十一岁时候再嫁,那个了解了她历史之后敞开心怀接受她的阳叔叔,在和我母亲结婚之后,把我接回了城市里,接着上我的小学。
母亲跟我的关系很生疏。但是我明白她是爱我的,她没有遗弃我,她每一天为了养活她自己和我而劳碌奔波,最后她还把我带到她的新家庭里,让我跟也生活在一起。
但是那个家,不是我的家。母亲和阳叔叔结婚一年以后,弟弟阳光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母亲的心全在弟弟身上,她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我在她面前像个透明人。阳光很爱哭,每个晚上都哭闹到天亮,母亲和阳叔叔精疲力竭,我也被弄得神经衰弱。我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一样睡不着,第二天在课堂上打瞌睡,被老师罚站。
我想念的外婆来看我,我毫不犹豫地跟着外婆回了乡下。
两个家,都不是我的家。
现在,我在南宁,母亲也在南宁,然而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她了。
我的生命是缺的。我的家庭是缺的。除了外婆,没有人重视我的存在。
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有母亲或是有父亲又怎么样呢?我宁可什么都没有,反正已经缺了,我并不在乎缺得更多。
——我的生命注定只是缺的吗,缺了亲情,连爱情都不圆满。
我一直在等啊,就像一个迷失的孩子,在等待家长前来认领。我属于谁呢,那个人在哪里?他知道我在这里吗?不断地充满希望等待着,一个人过来了,以为他是,然而他不是。不断地有人路过,却都不是我在等的人,那么多人经过,全都不能停留。
我不停地辨认,不停地感受,不停地付出希望,又不停地将记忆删除。
但是有的人,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林勇斌、初中英语老师宋飞扬、工作以后的同事诸葛杰,曾经寄放过我冰凉的希望,虽然他们都属于别人,他们守护着别人的幸福,我没有办法掠夺,也不可以掠夺。他们是真的怜爱我,我知道,我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知道。他们曾经用他们各自的方式保护和照顾过我,我一生都不能忘记。我不舍得忘记,那些珍贵的点滴,证明我曾同别人一样被爱、被呵护过的情节,而这些记忆全都成了捆绑我的绳索。明明是幸福的,可是却又那么遥远。我得不到,也放不开。
章程回来了,倒了开水给我吃药。他慢慢地扶我坐起来,把水杯放到我手里。我握着装满热水的玻璃水杯,就像握着自己的幸福。水温从玻璃杯传递到手心,至全身。想想我的幸福原来就跟这杯水一样,它原来也是热的,最后却总是会慢慢地失去了温度。我小心翼翼地握着,害怕它一不小心就洒了。
我吃了药,重新躺下去。
在感冒药的作用下,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人。奇怪,章程去了哪里,怎么不在家?他不要照顾我了吗?怎么他出门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爬起来想去厕所。吃了药并没有见好,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整个身子象灌了铅似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