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醒来的时候林敬言多少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停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霸图。他在床上翻了两个身终于起来,打点停当跑去演武场。
这次霸图弟子看见他脸色,竟然都没人敢过来了。林敬言闷闷打一套霸王连拳,把竖在那儿草桩踹倒三根,回头就看见韩文清正皱着眉头盯着他。
当即林敬言后脖子上就见汗了。
韩文清却什么也没说,上前一步拉开架势,道:“来。”
林敬言吐口气,索性也拉了架势,摒除杂念,一招拦山虎变式当头劈过去。韩文清以臂一闭他攻势,林敬言想也不想,双手分作两边,出了一招双月牙。韩文清一贯强势,此时也一招崩拳,不退反进。偏偏林敬言双月牙可实可虚,他一侧身,左手做钩,用上分筋错骨手的法子,直打在韩文清左边肩井上。
韩文清知道如果这一招如是带上林敬言惯用勾爪,便就是挫骨痛——这三招连打,原本是林敬言成名手段,唐三打之名也正是因此而来。他虽着了一招,反激得兴起,脚下步伐连转,正是云身步带双虎掌的套路。
早晨本来做晨课弟子此时都息了各自功课,全围拢来看。张佳乐更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招一式跟着讲解很是得劲:“看大当家一招旋风腿,老林迎个铁门槛,这么硬拼不行啊老林——”
最后二人还是点到为止了。毕竟林敬言功夫多半在爪上,单论空手还是差着韩文清一截。韩文清也知道这个,过了六十回合便收了招,道:“下次再来。”
林敬言虽略居劣势,却也打得极是兴起:“下次定要讨教。”
众人慢慢散了时候张佳乐才挤过来,问林敬言:“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跟老韩打?”
“哪有?”林敬言一边说一边擦汗,“你也可以和他打打看。”
“还是算了。”张佳乐连连摆手,“跟你我还可以考虑考虑,大当家就算了罢。”
“——来吗?”
张佳乐瞅他半天:“不是我说,老林,你今天当真不太对头。出什么事儿了吗?”
林敬言静一晌,刚刚打过的那点畅快又不见了。他闷着声,道:“做了个梦以前那点儿事。”
张佳乐于是也不说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离开了。林敬言一个人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屋,却看见张新杰从另一边过来,看见他便道:“林敬言,呼啸那边出事了。”
林敬言似乎没反过味儿来,半天才道:“——什么?”
“昨天有一拨刺客冲进去,似乎是朝着呼啸高层去的。但据说唐昊没什么事,而方锐受了些伤。”
林敬言瞪了他片刻,骂了声娘,扔下手巾几步跑回屋里去了,匆匆忙忙写了符书就将它放走,停一晌才觉得这实在太蠢——若是方锐真受伤得重,谁还回他符书?于是他又磨墨,正准备给阮永彬写符书的时候,抬头看见一只符鹤歪歪扭扭地飞进来了。林敬言伸手接住它,符书自己展开露出格外歪歪扭扭字迹:——担心个啥,没大事。
——没大事你写字写成这样?
林敬言立刻又写符书回去。等了一刻钟方锐回复才来:
——大概不能当贼祖宗了,得干回我气功师老本行。
林敬言对着那封符书看了半晌,想问他当时究竟是怎么个状况怎么会唐昊没事却叫他一个盗贼受了伤,又想问他怎么伤的阮永彬怎么给他治的,呼啸诸人又都如何。可最后他提起笔,只写:
——好好休养。莫要着急。
当天直到晚上方锐才回了他符书,道:
——老大,我觉得呼啸已经不是我们的呼啸了。
六
林敬言和呼啸长老闹别扭并不是一日两日。
一开始是因为他年纪太轻,后来他与方锐带着呼啸领了金牌之后,简单的质疑就变成了更深刻的歧见。几个老人总以为现今既然站在官府这一侧了,便要洗去昔年下九流污名,改头换面做起。
林敬言只说帮中兄弟都是街头田间出来,所擅技艺便是这般,如何要改?若改了,呼啸又如何对得起老帮主历来主张?
然而长老们面上不再说了,心下却是从未赞同过。呼啸惨淡经营几年,华山从未一试登顶,最终几周几转下来,呼啸聘了唐昊,林敬言接了霸图客卿之位,几转几折之下,当年人事早已面目全非。
林敬言却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方锐。他每日写符书过去,倒也不是劝慰,只和方锐两人打着没意义嘴仗,从昔年一串糖葫芦一只风车争执起来,又说起那年比武谁赢了,某个恶作剧到底是不是方锐做的,林敬言偷方锐吃食到底是一次两次还是三次后来符书里方锐的字也渐渐恢复寻常狂放,林敬言又让张佳乐帮忙买了一令符纸,又过了一个月,便听见方锐接了兴欣聘书。
然后方锐给林敬言写符书,说:
——老大,这回我也走啦。
却不知为什么,林敬言那边符书便再也没回过来。
他估计对方或许是霸图正在忙着什么,也就自己准备行李。他也不像林敬言那么安静,走之前热热闹闹和一众兄弟喝酒摆宴——呼啸一众却像是将当年林敬言走时候没能送别的遗憾都寄托在他身上,只把方锐灌得晕晕乎乎,心想老大不在结果我怎么还是为他挡酒?众人吃酒直到日头落了,方锐说你们可真好,直接让我误了行程。大家就笑说有什么吗,明天再走——还可以再喝一回,是不是?
于是方锐就真晕乎乎回去睡觉了,睡到半夜口干舌燥爬起来喝水,窗户之前却没关,夜风一吹就叫人头脑清醒起来。他立在窗前看着外面月光透亮,呆了片刻,忽然就返身拿了包裹,推门出去了。
——直到城外长亭,才看见悠悠一盏昏黄灯笼下,正有人靠着亭柱坐着,看他过来就举手招呼:“嘿。”
方锐看见他,道:“我还当你符书半截掉到海里去了呢。就不怕在这儿等不到我?”
“我还不知道你那个揍性,要等天亮光明正大从大门走掉,还不得哭成球。”林敬言道,“没奈何,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好了。”
方锐笑:“那我岂不成了只笨兔子?”
“既大且肥,成了罢?——走,送你一程。”
于是两人便打着灯笼走去。驿道上尚寂寂无人,只有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废话。等到了渡口,天也将将亮了。方锐将包裹换个肩膀,说:“老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这儿吧。你不得回霸图吗?”
“可不是。”林敬言道,“你不知道我多日理万机,回去还一大堆事情。”
“扯吧,你在霸图真这么忙?”
“你到了兴欣就知道。”林敬言说谎不带眨眼的。
于是两人又东扯西扯。林敬言说你那伤还是注意保养,就算不碍大体活动也再让兴欣的安文逸给你看看。方锐道你与其担心我还是担心你那老腰吧,别在霸图拼得太狠了。说到最后又不知道再说什么,一时间只听见早起行人来往,渡口上卖油饼小贩已经开始招呼起客人,渡船上艄公也开始张罗行人货物。
林敬言于是道:“——那我走了,你路上保重。”
“你也是。”方锐道,然后伸出手,紧紧拥了林敬言一下,“——我们华山上见。”
林敬言用力眨了眨眼——都是江风太强的过,然后使劲儿勒了方锐一下:“废话,当然。”
七
林敬言没想到他回去之后还真因为“擅离职守”被韩文清毫不留情地训了一顿,后来秦牧云才偷偷告诉他是因为张新杰染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