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希亦是神色不动,直言修仙门派据浮岛、游云海而敛阳气,本是为了修道登仙,却没料到导致天地阴阳失衡,酿做动乱之始。而那其后,若以正确方法,便是度异兽之魂于地界,渐渐平复阴阳;然而昆仑与诸修仙门派议,却选得是另外方法——只叫众人收集异兽肢体、冶炼武器,这看似是给予普通人攻击异兽之良方,实际上却是使得阴气在人间越聚越多、不得发散。
“为何如此?”这四个字却是韩文清问的。他一张脸已经黑到极致,放在膝盖上的手亦握成了拳。
“吾等虽然修仙,毕竟不能断却升仙之欲。”却没想,王杰希的师父先开了口,“吾等商议,只以为借此机会,便可集阳气、化三尸、塑金丹而结元婴……现在想来,这一决议,不过是吾等利欲熏心罢了。”
此话一出,大厅中一阵嗡然议论,便连昆仑蜀山两方弟子也都各自面露惊讶惭愧之色。王杰希点了点头:“当初之时,谁也没想到会有何等后果。直到昆仑门下修大衍之术的张以川、罗辑师徒以大衍之术推算而出,如此下去,竟是个玉石俱焚之势。”
这话一出,厅中可就不是嗡然做声,几个昆仑弟子直接站起来,面色忿然,被领头之人瞪了一眼方才坐下。而罗辑亦从自己位子上起来,走到厅前,道:“——便是如此。这十年,阴阳二气在人界积累,已经渐要超过人界所能容纳之上限。若不尽早使二气各返于天、地二界,只恐最后这人界便像这纸袋——”他提起一只上面还沾了些油渍纸袋,却使个小法术,灌风进去,便看纸袋渐渐膨胀、膨胀,直到内容过大,便“膨”地一声裂了开来。
一时之间,刚才还聒噪的厅内,便静得连掉一根针也听得见了。罗辑摇摇头:“这算式实际再简单不过,只是我们全为利益所迷,竟没一个人更早看出。如今之计,只有一条生路。”
“小娃儿,这可是你以大衍之术算出的最后生机?”便连王杰希师父问出这句话,脸色亦是极是沉重。
“不错。”罗辑定了定神,道,“——那便是,重建天地之通。”
第25章 大宗师第九(上)
【大宗师第九】
江湖上诸人谁也没想到,这一年的华山剑试,竟是不及夏日,便要在三月初三摆开了。武林盟盟主冯宪君本来之前就受了不明人士警告(有人说,几个月前在江湖上出没的盾剑和刺客也去了武林盟一趟),日日忧心不已,便连他那将军肚也微不可查地瘦了一小圈;更加上这次上面要来人,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把个平时只知颐指气使的冯盟主弄得忧心如焚,就怕有哪点儿不妥当得罪了贵客,连年都没过好。
这到底是在赶什么啊?简直催命。裹着厚厚的大衣,冯宪君一边腹诽一边指挥武林盟手下收拾场子——山风既冷,他本来可以在山下别院之中好生待着,跟诸门派之人套套关系,可现在……啧,也不知道那左司谏到底抽得哪门子疯——
最后他总算觉得各处都算清洁有致,大概能入得了京官的眼,这才坐着滑竿下去了。本来山中气候便是寒冷,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时山中放眼望去,只有白石上缀着些墨绿松柏,看着竟比往日还要显得肃杀。冯宪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看着这山景,自己也打了个寒颤,就好像有一股缭绕不去阴气正从地底下沁上来……偏偏他抬头看去,又是白日昭昭,也不知道这阴气怎生来得?
他想了想,终究没个头绪,总之是坐着滑竿,下去到了山下别院。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旦绕到山南,方才那种阴森气息便不见了,反而觉得暖融融活泼泼,竟是比往日还要和暖。冯宪君顿时轻快不少,也不去想刚才阴气的事了。
刚进了院门口,就看见之前他安排的曹广诚匆匆忙忙跑过来:“盟主,盟主,左司谏大人来了!”
冯宪君当即就脚下一晃,好歹被仆人扶了一下踩站稳了:“——我不是叫你先陪着他吗?人呢?难道你就叫他和那帮、那帮江湖草寇混在一起啦?”
曹广诚在这初春的天气里面,头上还禁不住地冒汗:“盟主,这,这我拦不住。”
“我不是跟你说过,要千方百计——”冯宪君说着,甩了袖子就往屋里走,“真是没用!”
“盟主——”曹广诚还想解释,但冯宪君哪还有心听,急匆匆就往前厅走,只担心叶修又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这回惹的可不是他了,而是京里的大人物,这要呛呛起来可怎么办?
结果他还没走过去,就听见正堂里似乎……还笑语欢声的。他稍微放了点儿心,又想着还是不行,就算现在听着还好指不定待会儿出什么漏子——
结果后来冯宪君后悔了一百次,他怎么不听曹广诚将这件事解释完呢。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叶修捅出了漏子”还可怕的话……那就是,突然出现了两个叶修。
还正“相谈甚欢”的样子。
冯宪君忽然觉得这次华山剑试便就是给他添堵的;或者他真的年纪已大,便连白日里也见得到鬼了——想到后面这一种可能,他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就一头栽了下去。
事实上,正在以一种很委婉的方式唇枪舌剑的叶家兄弟(这俩人居然还难得考虑了脸面),根本没注意到冯盟主进屋了这件事。而正在以各种方式消化“原来叶秋还真有这么个人而且俩人居然还这么像这不就是欺诈吗?江湖里有一个叶修已经够可怕的了又出来一个简直要命啊”(黄少天语)这一事实的江湖诸位侠客,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冯盟主进门并闹出了一些动静的事实——最后还是曹广诚匆匆忙忙找了进来,最后折腾半天,才总算和刘皓一起将冯盟主给扶了下去。
结果冯宪君年纪大了,这么一折腾,第二天腰疼得厉害,怎么也起不来床。眼看就是剑试正日子了,他躺在床上正发愁,就听见仆人说左司谏随从来了。
于是冯宪君道了声快请进,便看见一个相貌忠厚老实,看着也并不十分起眼的男人走了进来:“冯盟主,我来替我家大人传个话。”
冯宪君听这声音只觉得说不出耳熟,勉强在仆人扶持下靠在枕头上,道:“客气了,请问您家大人有什么吩咐?”
“他说冯盟主既然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勉强登山为好。他这次来,本来便是料理华山剑试一事,自然熟悉规则;冯盟主便自在此地将养便好。”
“哎呀,这怎么使得……”冯宪君还想客气几句,忽然意识到了对方念“冯盟主”那三个字时候的熟悉尾音、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过,那最后一个字尾音就像被掐进了喉咙里一样。
却见那人只笑了笑:“冯盟主既然如此晓事,自然得保平安。”这句话,却和他当时与盾剑一同闯进武林盟时候说的话别无二致。冯宪君只吓得脸色苍白,看他施了一礼便离去了。
出去之后杨聪便看见与他同来白庶正抱着胳臂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便问:“你便不怕那盟主指出你身份?眼下这些帮派之中,呼啸轮回我们都是去过的。”
“放心,只是让他安分一些罢了。”杨聪平静道,“更何况我们奉官家命令而来,又有何惧?”
“……这次之后,究竟将如何?”白庶随他往外走,又低声问道。
杨聪只揣起了手:“我们这一班人,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白庶哼了一声:“若听命行事,我们现在还在京师呢。”
杨聪回头瞪了他一眼,道:“谨言慎行,——今天还有一堆事情要办呢。”说罢便继续快步向前走去。
而等杨聪白庶两人和叶秋一起来到山顶擂台之时,各大门派的人都已经各自落座。叶秋着了正色的青绿礼服,踏进场中之时,架设在场边数面大鼓登时而鸣,竟是混着山风烈烈,在一片白山青树之中竟起了一片肃杀之气。
鼓声之中,叶秋踏上北侧主席,先拈了三炷香,毕恭毕敬插在香炉上,然后又接过左右斟过清酒,先向天、次向地而敬,最后在将这一杯酒恭恭敬敬供于案上,如此复三次。便在这一阵鼓声烈风之中,天空之中亦已阴云翻滚,便似要引一场急雨一般——但却并没有落下来。
叶秋站在高台之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诸人。这并不是他惯常能见到的景象——事实上他从没想到过自己竟会来旁观这一场华山剑试,还是在此时、此处。
只是这是他那个几乎从来不求人的混帐老哥,少有地、向他开了口的事。
他的目光扫过兴欣山庄坐席,和坐在正中的叶修目光相交。
——帮你办成了这件事,到时候可要依约回家啊。
叶秋想着,才上前一步,朗声道:
“奉官家上谕,为如今武林之中,人才辈出,英雄竟时有限于门派、不得展示其才学者。故而,此一次华山剑试,不论门派。但有欲以武学以较高低者,依序而上,以擂台而论高低。若无异议,这便请诸英雄于台上一展高低。——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