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此时最佳,便是我等诸人,都将那无谓争执名利都放在一边,”叶修难得摆了一副正经面孔,“先将这一劫度过去了才算。”
这厢众人商议定了,也就到了饭点。兴欣既有魏琛叶修这种老油条,自然早已布置好筵席,招呼诸人开宴。这酒桌上话题可就轻松起来了,楚云秀先抢了苏沐橙边上位置,两人鸽子似的唧唧咕咕说着小话,不时笑起来,一众男人也不知她们在笑什么。黄少天则上了桌后嘴就没闲过,一会儿和魏琛一会儿和叶修斗嘴,若不是喻文州给他布菜提醒他吃饭,怕是黄少天直到下了桌都不知道今天上过什么菜。另一边喻文州张新杰肖时钦又都好奇虚空之事,只寻了周泽楷不住探问,只把素来寡言的轮回城主急的脸都红了。反而是中草堂主王杰希,一直在边上若有所思,最后还是叶修过去,和他低声说起话来。
另一边众小辈也开了一桌,反而气氛却有点僵硬。高英杰正和乔一帆坐个对面,两人互相看着,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包子倒是一贯咋咋呼呼,可惜没了罗辑和他搭档,剩下一个稳重的安文逸一个不说话的莫凡也没办法营造出往常热闹气氛。唐柔吃到一半,已经和轮回杜明出去跑去切磋了;剩下烟雨舒氏姐妹花更是矜持,只开始寒暄几句便自己闷下头去吃饭了。
最后还是包子玩命在桌子下面捅安文逸:“喂,我说,小乔和这、”他忘记人家名字,想一下才道,“这小道士是不是有仇?”
“我怎么知道?”安文逸无语。
“猜一猜嘛。”包子又压低声音,“——若真是有仇,我们一会儿也好帮小乔去盖麻袋。”
安文逸实在被他缠得没辙,来回看了乔一帆和高英杰一会儿,才道:“我看他们俩没什么仇。”
“真的啊?”包子将信将疑地说,总算低头吃饭了。安文逸心里想,虽然不是仇家,只怕是对冤家。——当然,这句话肯定不能对包子说就是了,不然还不知道这小流氓要怎么飞板砖呢。
一顿饭只吃到月上中霄,众人才各自道别了,之后也有准备在此休整一二日的,也有准备当即便走的,彼此拱手之时只道“华山上见”。周泽楷自然随江波涛坐马车回转下榻客栈,路上江波涛总算逮到机会好好和自家城主谈了一番,中心意思便是“不要乱跑”。周泽楷知道自己一去三月之后又拖延不回实在给人增添不少麻烦,也低了头规规矩矩道歉:“辛苦你。”
“城主言过了。”江波涛忙道,“只是,下次若城主再有犹疑,请一定与我等商议过后,再做决断。”
周泽楷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江波涛又道:“今天观战,城主觉得孙翔如何?”
周泽楷回想今日场面,道:“欠历练。资质上佳。”
“我也是这么想。”江波涛道,“如今若是动乱将至,此等人才,却也不好叫他消磨下去。我是觉得,可试着邀他至轮回一试。”
周泽楷想一想,点头应允了。再停一刻,又道:“辛苦。”——这却是考虑到江波涛要去说服孙翔,只怕不知有多麻烦说的。江波涛笑了笑,道:“我倒觉得城主可与他切磋一回。若是将那小子打趴下,想是他也不得不服。”
说话间已经是到了客栈。众人下了车,各自休息不提;接下来连着两三天,轮回诸人都说好不容易来一次江南,周泽楷便被江波涛拖了去四处走动,余下诸人则都跑去游逛采买。
结果,第三日晚上,将将过了四更,周泽楷听见不知哪儿来的小石子敲在自己窗棂上,连着三声便息了。他心里一动,推窗往外开,正见叶修一身斗篷,肩上还背着包裹,见了他,一笑,道:“小周,想不想一起与我去北边?”
周泽楷睁大眼睛看着他,显然是吃了一惊。叶修又道:“我知道北地有个极好的铸剑师,你现在失了荒火,总得找柄相若神兵才好。”
周泽楷定定看他片刻,忽然就笑了,翻身很快收拾起来,不及一刻便已整束停当推门出来,道:“有赖前辈。”
叶修也笑起来,伸手拉了周泽楷的手,一同纵越起身——临走还不忘扬声道:“小江,我便将你家城主借走了,一月即还!”却将院里一片鸡飞狗跳和江波涛一声气急败坏“前辈”都丢在身后。周泽楷跟着他施了轻功一路狂奔,到最后不由放声笑起来。叶修开始只弯着嘴角,后来也跟着一起笑起来——两人便像是恶作剧成功小孩一样,直笑到险些岔气才停了步,却已是出城五里开外了。
周泽楷看着叶修,眼神明明白白问着——要去哪里?
叶修举手指了指:“那人行踪不定,只知在关外更北。我们便一路向北罢了。”
于是二人便一路打马北上。此时塞上秋色风味渐浓,两人一路虽赶,景色也着实赏心悦目。他们从雁门出了关,便特地寻了商队一同以过荒漠——商队倒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只觉得两人既是习武之人,便能多一份安全保证,稍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也就带他们入队了。
这下跟着商队行动,总不能似之前两人一般行动迅捷。叶修和周泽楷跟在驮货骆驼边上慢慢并辔而行,叶修问:“小周之前去过漠北吗?”
周泽楷摇摇头。
“我还以为你之前在北地习剑。”
周泽楷道:“家师结庐黄山。”
“原来如此。”叶修笑了笑,“我知道你出师不久便为轮回所揽,还以为你自始至终便在北地。”
“前辈,原来……?”
“我小时是南方人,之后在沧州住过一段儿。那时候东走西撞,也和人去过漠北,”叶修说着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糟了。却碰上沙暴。”
周泽楷凝目看去,也发现远方一线烟尘滚滚而来,他不及问,商队亦是乱起来,主事张罗着将牲口笼在一起,人都躲在卧下骆驼后面。只这当儿,天色已是迅速暗了下来,就像是顷刻之间坠入黑夜一般,却看远处黄沙滚滚,竟如一堵城墙一般推了过来。周泽楷正看着,被叶修兜起斗篷当头按下来:“别乱动!”
却是转瞬之间风就近了。无数粗砂细沙为风所携,兜头盖脸劈过来,人们只得手里挽紧牲口的缰绳,用斗篷掩住口鼻。周泽楷正被叶修一手按住几乎是半抱在怀里,极是窘迫,想换个姿势,却被叶修当成他不知沙暴厉害要乱动,反而手上更紧——他两人几乎便是抱在了一起。周泽楷闭上眼,只听见自己心里砰砰直跳——此时时机地点没一处对的,可有一瞬,周泽楷便忽然觉得这沙暴却是来得恰好。
前辈前辈。
叶修叶修。
他在心里慢慢念着平日绝不会出口的对方名字,却在一片昏天黑地之中,想起数年之前在武林盟庭中那个晚上,又想起自叶修离了嘉世以来,他去找叶修所发生种种。
现在他们可以说是若彼此失踪了便要探问的熟识,是可以一起远游的朋友。——周泽楷曾以为,这便是自己所求了。
可真的到了这一天,一剑绝西北的轮回城主,却发现自己心里还求着更多。
“小周,别慌。”叶修声音透过风声传过来,可见是用上了传音入秘功夫,“——这沙暴只一会儿便过去,不碍的。”
周泽楷点了点头,又道:“我不怕。”
叶修连忙松了些手:“抱歉……”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似乎又觉得只是越解释越糟,便住了口。周泽楷惯常般默然,半晌才道:“——不是生气。”
叶修便转过头看他,正好在些微光线中迎上青年又黑又深的眸子。他们此时仍半偎在一起,在这铺天盖地黄沙之中,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叶修忽然就觉得,自己没喝酒,却也好似有些醉了。
但沙暴总是渐渐过去了。天上虽然还漂着一层黄云,但还能透出蒙蒙日光来。商队主事忙吆喝众人牵骆驼起身,只怕再拖延下去晚上便赶不到绿洲住宿。叶周两人也随着众人忙碌,正好寻了借口,将刚才一刻按进心底不再说起。整支商队被这一耽搁,最终还是没到得了原定绿洲,只得寻了个大沙丘后面安歇,叫全体伙计轮班打点起精神守着篝火便是。
叶修便说他守前半夜,只叫周泽楷后半夜起来替他。周泽楷点头应了,裹着斗篷躺在马匹边上,望着天上银星般繁星,半晌才有了朦胧睡意,迷迷糊糊睡过去。半夜叶修却没来叫他——反而是周泽楷自己醒过来,去篝火边催了叶修换班。
叶修笑:“我都惯了熬夜,不妨事的。”
周泽楷什么也不说,只盯着他,叶修连忙做放弃状:“我去睡了!”说完就走回自己马屁边上,把斗篷一裹盖着头睡了。
周泽楷在篝火边坐了一会儿,别的伙计也都起来换班。此时夜更深下去,守夜的伙计两三成群地小声用北方话聊着天,也有人试图和周泽楷搭话,却见这青年大多都只摇头点头就算了。最后也不知谁摸出一皮囊烧刀子,便在大家手里传来传去;周泽楷也跟着喝了一口,只觉得简直如一块热炭滚下去,脸当即就红了起来。众人见他脸红得厉害,知他量浅,都笑起来,还有那年纪大的说:“小伙子,这不能喝酒的架势和你哥一样,你俩这样可跑不了商唷!”
周泽楷跟着笑,仍是不说话。众人看他这样,又取笑一回,说这么不爱说话以后一准要被媳妇儿欺负!也有人说得啦,现在嘴不甜都找不到老婆,小伙儿你可得加把劲!这么说说笑笑间便也到了早晨。便见东边天际透出一线白色,天空墨色渐次而退,只剩下一颗启明星还在深蓝天空里亮着。这时商队主事已经开始叫人收拾起行了,众人便都起来,在昨夜篝火余烬边吃了些干粮,就又赶骆驼上路了。
如此晓行夜宿,赶了三日,总算越过沙漠到了漠北。这边风景却更像雍南,到处皆是草原,人们来去只凭马匹,部落游徙更无定数。商队自去赶边市,剩下叶修周泽楷则一路与牧人询问——自然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