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承正无语。
“……应该……没有……”
“圣烈大皇贵妃是永宁王府的基石,代表着永宁王府无可置疑的立国第一功勋,是夏氏一族所有荣耀的基础,因此,夏家不会允许任何对圣烈大皇贵妃不敬!挑衅圣烈大皇贵妃,就是质疑永宁王府崇高地位的资格,所以,睿王不会让顺淑皇后的陵寝迁入皇陵,所以,夏家会对章懿皇后恨之入骨,宜婕妤将圣烈大皇贵妃的言语奉为圭臬,当然是最得太后的欢心了,这样,太后倾向于宜婕妤自然是毫不奇怪了。”齐朗没有看夏承正,径自解释,对这个问题回答得十分认真,也十分清楚,却让永宁王有些脸红,因为,身为夏氏宗主,他居然不明白这些,还要别人来解释。
看了永宁王一眼,齐朗轻笑:“殿下不曾注意到这些也不奇怪,素来都是旁观者清。更何况,殿下也没遇到过敢对圣烈大皇贵妃不敬的人!”
元宁皇朝对夏汐澜的尊崇自太祖开始,无论阳渊昊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而做的决定,他的后妃中,只有夏汐澜陪葬在他的帝陵之内是无庸置疑的,而那座规制不下于后陵的园寝也是太祖钦定的,宣祖更是将夏汐澜的地位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很多方面,温陵的规制都超过了顺淑皇后的永西陵,其后,无论皇帝对世族、对夏氏的态度如何,都不曾杀减圣烈的礼制规格,章懿皇后曾经想过,未及实现便被软禁,而当时的永宁王更毫不留情地封杀了她的整个家族,就像一位永宁王说的:“只要元宁的皇帝还要大祭温陵,永宁王府就不会失去尊荣。”要知道,在许多世族的认识中,“永宁”不仅是夏家王爵的封号,也是太祖对夏家、对夏汐澜的承诺。
永宁贞王夏祈年却是另一个代表了。
想到紫苏的用心,齐朗便只能叹息——她是想提醒所有人,永宁王府夏氏的尊荣并不是建立她这个太后身上的。
夏家在她心中始终是第一位的!——这一点仍未改变!
“不,景瀚,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从不曾想得这么深。”夏承正的声音很深沉。
要知道,夏氏有一条不容半点含糊的秘密族规——不了解圣烈大皇贵妃与永宁贞王生平的人不得参加宗族大祭。
不能参加宗族大祭意味着不能代表家门,也就不能算作大人,不能入仕,不能参加恩科,而“了解”两字实在是太模糊了,确定的标准是每年宗学考较时,由宗主与宗族长老随意确定问题,答对为“了解”,答错或不知、不全均为“不了解”,不知是哪位族人想出的这个办法,目的不过是要用最简单的手段确立夏氏族人对两位先祖的敬畏之心,这种心态之下,又有哪个人会允许别人对那两人有丝毫不敬?
维护了那两位的尊荣,也就是确保了夏家世族第一的地位。
夏承正不明白其中的用意,紫苏岂会不知?
齐朗一笑置之,夏承正愣了一下,随即也释然一笑——他本来就不必想得那么深!
“我倒是好奇,皇上对此是何感想!”齐朗叹了一口气。
阳玄颢不是夏承正,六年的帝王教养,他怎么会听不出母亲的言下之意?
短短几日,他觉得自己才真的明白皇帝的处境,元宁历代皇帝在皇权与世族特权之间的挣、为平衡所作的努力,他现在才算是真的感同身受。
他能做到吗?——阳玄颢不能不在心中自问。
隐隐地,阳玄颢觉得这是紫苏给自己上的最后一课,也是自己亲政前的最后一个考验。
世族与夏氏,元宁帝王只有真正驾驭了这两股势力,才能掌握权力。
不需要掌握全部的世族,但是,至少,在需要的时候,皇帝能够让所有的世族低头听命。
永宁王府夏氏——第一名门世家,这个被所有家族认可的名号,本身就代表了它非比寻常的地位——是世族,也是最忠于皇帝的家族;是宗室,也是最不信赖皇帝的臣下。
无所不在的耳目,无所不在的影响,夏氏有太多的传奇,以至于它的特殊成了理所当然,更成就了它的莫测高深,而世祖皇帝之后,再无一个皇帝能够真正将夏氏的力量收为己用,或者说,它太复杂了,并非所有人都明白它真正的力量,包括它的主人。
如何对待世族?如何对待夏氏?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几乎就是元宁历代皇帝施政的核心。对世族是分化、削弱,同时也要维护世族的制度的正统性,对夏氏就要复杂一些,既要限制,又要尊敬,既要用夏氏的人才,又要提防夏氏扩大影响。从这两者的分寸掌握得如何,就可以估算出这位皇帝的治世是盛是衰。
这些,阳玄颢都懂,不是太傅教的,而是从兴宁殿收藏的奏章里看出来的,因此,他不会对册立谢纹为皇后有异议,却不能不对母亲的用意产生反感。
“这是您的底线吗?”步舆之内,阳玄颢双手交握,喃喃自语。
第二十三章 凤于九天(中)
册立皇后在元宁皇朝是仅次于皇帝登基的大礼,这一点与圣清皇朝截然不同,与至略重父权的传统更是相悖,后世女权主义者常借此说明女性地位的上升,历史学者则更为理性地分析大正皇朝在民族融合方面的贡献——这个由游牧民族建立的庞大帝国,用强权残酷地统治着所有臣民,但是,与所有的马背民族一样,他们的家族灵魂是家族的主母,至略的世家名门学习了这一传统,给予正妻更多的权力,但是,相对地,对于正妻也有了更多约束。
阳氏与夏氏都是大正皇朝统治至略期间崛起的世家,在阳渊昊立国后,至略延续了这个规矩,在《元宁大律》的户婚卷中,明文规定,贱籍之外,无论世庶,正妻均须是贞素良家子,不得以妾、贱之流为妻,一旦过犯,男子流徙,女子杖笞一百、流徙,同时,也第一次将休妻的条例列入大律,七出、三不弃、八议,而正妻的权力也第一次明确,后世一个女权主义者感慨:“元宁皇朝时期,家门之内,正妻就是天。”
正是这个原因,元宁皇朝通过郑重的册封礼,明确皇后的地位,这出于夏汐澜的建议。
夏汐澜当时的话记在《元宁实录…太祖卷》中:“礼本于婚,名分定,然后有正侧、嫡庶,明尊卑之分。后为天下母,当郑而重之,告天地、祖宗。”说得大义凛然,只是,实录中没有记录太祖当时的反应。
如此重要的位置当然不会轻率决定,臣下也因此有充分的理由对立后一事进言,不像其它后宫事务,多少内外有别,需要避嫌。
紫苏的谕令在一夜之间满城皆知,择后成为朝臣最关心的事情。
皇后母仪天下,是元宁最高贵的女子,也是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不仅要求言行高雅端庄,更要求有能力管理宫廷与宗室的所有事务,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从这一点来说,阳氏皇族从世族家门选择皇后是有道理的——世族女子都是从懂事起就被教导着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主母。
谢纹却没有这样的经历。
尽管出身于高贵的门第,但是,谢纹的家境甚至不如一般的寒族,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毕竟,世族旁系比之还破落的家门有得是,只是,再如何破落了,那些人仍然被家人用世族的的规范教导着,名门大系也并不认为迎娶破落之家的女儿会有失身份。
谢纹被置疑之处就是,她从未被当作世族女子来教养,这让很多世族家门对支持她为皇后表示迟疑,齐朗也对永宁王说明了这样的意思。
“谢家执掌人臣权柄的时间很长了,自然有人不满,因此,宜婕妤出身上的不完美会被有心人夸大,即使有随阳的权势为恃,世族的沉默仍会让后位的争夺充满变数。”齐朗为夏承正解释,“想要一锤定音,只有紫苏明确地表示态度,若是我没有想错,过几天,紫苏会更明确地表示自己的倾向。”
夏承正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齐朗的分析,之前齐朗担任钦差大臣在北疆巡视时,也经常有这样的场景,战场之外,夏承正总是很善于倾听别人的话,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虚心请教,看不到一丝帅帐之内的决断凛然。
“景瀚认为本王是否应该有所表示呢?”夏承正因为齐朗最后的那几句而发问。
若是紫苏有了表示,他是否应该表示永宁王府的意见呢?无论家族的权力在谁手中,宗人府的谱牒上,夏氏现任宗主都是他夏承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