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同烟雨说话,乍然闻声,抬眸相看竟是成去非,羞得脸一红,也未留意他身侧仍有人,急急见了礼,就要回身去找烟雨。
烟雨却早看见成去非两人,目光在成去非身上一转,忙低首回避,却似想起了什么,抬脸看了几眼姜弘,复又垂眸拉过琬宁,往一旁站定了。
这边姜弘以为是成去非家中女眷于这节日间嬉笑玩乐,更不好逗留,就此作揖告别,成去非目送他黯淡绿袍身影离去,正欲回首,隐约听见琬宁细弱声音问道:“烟雨姐姐,你看什么?认识那人么?”
“虽不知身份,可那人也曾到顾公子府中做过客,我看着面善罢了。”烟雨轻笑回道,两人手牵一处,很是腻歪,见成去非折身返回,忙又都屏气凝神缄口不语了。
琬宁虽向来无拳无勇的,此刻也只能上前同成去非解释道:“大公子,这就是我烟雨姐姐,我正要送她回去……”
听她绵言细语的,成去非稍作打量二人,想她们体己话也说的差不多了,遂应了一声,身后烟雨上前见过礼,琬宁咬唇看着成去非,似还在等他首肯,成去非便给她丢了个眼神,琬宁如蒙大赦,忙拉着烟雨奔了出去。
他却是头一回见她这样跑动,身子轻盈如鹿,少女此时显出的灵动,他倒无暇感受,一时思想起诸多杂事,前前后后,蔓草一般缠绕不清,顾子昭临终前那几句话,亘在心头,去而复转,而他,唯有不动声色,等待而已。
琬宁再进来时,见他仍伫立原地,似是未曾动弹一下,轻手轻脚过来,静立片刻,方道:“烟雨姐姐不肯来。”
话里多有委屈,成去非回过神,只见她红唇菱角一样翘着,有点娇小姐的意思,遂问:“为何?”
“烟雨姐姐说顾公子待她有再造之恩,她要服侍他满三年再照料我。”琬宁神情间多少有些失落丧气,却又觉烟雨此举无可指摘,一时无奈又无从相劝。
“寸草衔结,你这个烟雨姐姐,也算是义仆了,既是这样,还要我跟阿灰提这事么?”成去非看她氅衣系带已松,怕是刚才跑的,上前给她重新系了,他一双手就在眼底动作,琬宁不由低首抿唇浅浅一笑,柔声道:“那大公子肯让烟雨姐姐偶尔来看一看我么?”
“嗯”成去非稍作应答,“你烟雨姐姐也要嫁人的,日后阿灰给她寻一门亲事,那样也好。”
琬宁一时听得惆怅,便不说话,成去非牵过她的手,只觉一阵僵冷,给她一面搓揉往前走,一面道:“你不也做了人家的娘子?”
琬宁忽稍一用力,握紧了他的手,红着脸,声若蚊蚋:“大公子今晚……”说着只觉十分害臊,成去非却仍怀据着心事,一语并未听清,无心多问,待走回木叶阁前,松了她的手,道:
“外头冷,快进去吧,想吃些什么,尽管吩咐下人。”
说着习惯性拍了拍她肩头,举步而去,琬宁立在那儿,怅怅发呆许久,两只手不由攀上那系带,又垂眸瞧了瞧,仿佛那上头仍有他的温度,一阵风至,带着硝药的气息,府邸里有隐隐的笑语传来,琬宁痴痴站了许久,知道这其中并无他的声音,并无他的欢笑,一墙之隔,那边的橘园灯火长明,她仰面看了看头顶夜色,脑中只冒出四字残句:知与谁同……
第167章
凤凰五年的元会虽过,春意却不能如此早早露头; 然而这丝毫不妨碍江左子弟们呼卢喝雉声色犬马的优游光阴。
就在台阁重拟的考课法再一次被录尚书事的老臣们打回的当晚; 成去非早早自台阁归来; 独身一人于园中漫步,空气中寒意依然浓重,头顶星河也依然灿烂如洗,而他本人到底是有些疲惫,面色便阴郁如许; 待察觉出那么一丝冷; 回到书房里,也只是望着那灯罩下的烛光沉思。
直到他刚准备盥洗歇息; 外头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伴着几声低语,很快,赵器的声音响起:“大公子,宫里来人了!”
成去非丢了手巾,来到外室,只见一黄门面有如焚之色; 见了他匆匆施礼道:“今上诏大人您即刻进宫!”
一旁赵器早给备好官服; 此刻闻言赶紧上来给成去非穿戴; 那黄门一面给帮衬着,一面跟成去非解释道:“宫门本都落了锁,谁成想这个时候来了直奏军报,似是急得很。”
“公公可知是哪里来的急报?”成去非整饬好; 边往外走边问,这黄门几乎是小跑才跟的上成去非的步伐,微喘着回话:“奴婢不知,只是看今上神色不好,尚书令到宫中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
天子是在寝宫召见的成去非,待成去非礼毕,手中已捡起两份公文,道:“这是适才一前一后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尚书令看看吧。”
成去非上前接过其中一份,略一翻动,双目陡然一紧,虽于御前,虽向来喜怒罕见于色,却还是因眼前折子而动容变色。
年轻的尚书令面容有一刹的惨白,英奴略感讶然,默默看着他,紧接着示意他再读第二份。
这一份内容则是迷离徜仿,成去非不由思及凤凰元年那次的并州之祸,和今日如出一辙,只云羯人勾结匈奴人如何破城,并州治所晋阳失守,刺史夏侯绅退据阳曲县,请求朝廷火速援兵而已。
英奴凝视成去非良久,只觉胸臆间烦闷到了极点,不由踱起碎步来:“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尚书令看眼下该如何是好?”天子的焦虑终究露出一角,盖因尚书令过久的长考不语而已。
天子显然等不到朝会,西北将星陨落,边关胡人猖狂,动辄破城,动辄耀武扬威来了去,去了回,只衬得江左中枢懦弱无能,难道他汉人的骑兵就真的不是胡虏的对手?江左只能束手坐视?
何时御案上能摆上畅快淋漓的道道捷报?英奴不无悲哀地想到,同样是殷殷碧血无数,可结局总是如此这般难堪,或许边塞苦寒之地,真的像庙堂之上某些廷臣所言,弃之亦可?脑中此种想法虽只有一瞬,英奴也更为这一瞬而感到悲哀,不觉间眉头慢慢攒至一处,犹如峰峦凸起,眼底则是一片萧索的郁青色。
成去非神情已恢复如昔:“臣恳请今上于明日开朝会,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英奴无语有时,深更半夜,他诏尚书令来,不是为了听这些敷衍之词的,一时冷眼看着成去非,道:“骠骑将军走得突然,卿觉得凉州会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