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绵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木梨子很好,她的精神状态很正常,她甚至离开了家,去了母亲所埋葬的公墓。
这里是木梨子用来诉说心事的地方,可是这次来的感受,和前面来的感受完全不同。
这次来,木梨子根本没话可说。
她顶着已经有些萧瑟凛冽的寒风,来回走了几圈后,仍没想起来,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到底是想要对已经化为白骨的母亲说些什么。
告诉母亲,她死亡的真相已经破解了?
诉说自己被愚弄了的现实,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居然是自己间接的杀母仇人?
似乎怎么说都不大合适。
既然不合适,自己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木梨子四顾一番后,从别人的坟墓上抽走一枝已经完全枯死的菊。
它已经枯烂到黑色了,所以木梨子想那个坟墓的主人应该不会多介意。
木梨子把它放在母亲的墓上,半弯下身去,抚摸着高等的石料制成的碑。
她想不出自己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她想对母亲倾诉她的痛苦,但面对母亲的脸,她做不到。
她一直都做不到在别人面前彻底地放下心防,今天在所有人面前失态地扔杯子,已经是她真实情绪最大限度的流露了。
即使此刻,在墓碑前也是如此。
尤其这座坟墓里的主人,还是她的母亲。
她生前一直没有冲自己的母亲撒过娇,因为她畏惧母亲的白眼和冷淡,所以,她就算是想要撒娇,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干脆顺势坐了下来,手掌疲惫地盖住妈妈灿若桃花的笑脸。
照片中的母亲确是颇具魅力,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一个女人最具魅力的年龄。
但木梨子每每想起母亲,都会回忆起那个下午,自己看着殷红的血从自己体内流出,顺着那小小的窄窄的玻璃管子向上蜿蜒,那细细的血线由于自己的挣扎,从已经全空的输液瓶上脱落,垂到床单上,她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满腔的无望,无法纾解的恐惧和黑暗像潮水一样覆盖上头顶,心脏渐渐发出灭顶的痛……
良久,她起身,手指揩拂了一下妈妈落灰的脸,思忖了一会儿,对她说:
“妈妈,我走了。”
若干年前,也是这么一句话。
在母亲彻底和家里决裂的那一天,木梨子还记得自己背着书包,笑容温文尔雅——至少当时那个表情自己很确定,旁边高高大大的落地镜把她的笑容映得格外分明。
在母亲面前,她一向是保持着庄重文雅的样子,至少这样,母亲挑不出她的错来。
她背着昂贵精致的包,对正在看杂志的母亲略点点头:
“妈妈,我走了。”
回应木梨子的只有一声翻杂志的响声,像一句生硬的答复。
她在想什么?
也许是在想,自己的笑容真是恶心吧。
以前她被自己抓奸的时候,不也是这么亲口说的吗?
而她现在想的,木梨子已无从揣度。
木梨子从过往中惊醒,母亲的恶言恶语,母亲的冷言以对,母亲的不管不问……
她从未享受过一个拥有母亲的孩子所应该享有的欢愉,有的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再怎么样,她也是自己的母亲,是给了自己血脉的人,自己是她怀胎十月、费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即使她是那样的厌恶自己。
木梨子以前一直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是句大话空话,可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父母有错是父母有错,可是做儿女的,真的忍心和他们一刀两断,彻底划清界限吗?
她自以为自己对母亲早就没了感情,自从她害得自己患上心脏病,母女俩的感情就只是靠那层表面的血缘关系维系着。
她自以为,自己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动怒。
可是,今天,当她把那个杯子暴怒地扔出去后,她才察觉到,母亲毕竟是母亲,即使自己再讨厌她,可是别人要来伤害她,那是万万不许的。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缅怀自己的母亲了。
神学院的要求,就像是一座山一样压在他们身上,一个星期的期限,能调查清楚安的死因吗?
这样想着,木梨子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把手伸向了那枝枯死了的菊,把玩着半腐烂的花梗,在心里默念着:
安,你这一死,给我留下了多少问题啊。
第八十四节 着手调查
第二天一早,第一个来到木梨子家里的,是夏绵。
他的眼周带着因为一晚未睡而形成的黑眼圈,可他并不关注自己的问题,反倒更担忧木梨子。
昨天临走时,夏绵看她已经恢复了基本的平静,可是谁能想到……
不过,昨晚大家各奔东西也是大势所趋,毕竟在那样的环境中,谁都安慰不了谁,倒不如先各自分开来冷静冷静,才更能对眼下局势做出一个理性的判断。
可夏绵在进到木梨子家的客厅,看到那摊了一桌子的字纸后,又抬眼看到和往常一样的、甚至还画了淡淡妆容的木梨子,就明白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木梨子是个心理素质比谁都好的人,而且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她的生性偏凉薄,更何况,她和自己生母的关系只能算是一般,眼下又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容不得她多想些别的什么。
夏绵刚进去的时候,木梨子正在打电话,夏绵昨天晚上已经拿了木梨子家的钥匙,悄悄地开了门进来后,发现她在忙,他也明白事理,悄无声息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发现木梨子已经把和事件相关的照片冲刷了出来,便随手拿起几张,翻看了起来。
不过夏绵的耳朵还是很尖的,很快判断出来,木梨子似乎是在和修打电话确认些什么事情:
“……这个是她写给你的,你必须想清楚,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别说什么你马上就到,我现在正有了点儿思路。你一拖延给打断了怎么办?……三分钟?你确定是三分钟?好,三分钟的话我等你。”
夏绵很少看到木梨子这么风风火火、带有几分泼辣劲儿的举动,等她挂了电话,就问:
“给修打的?”
可木梨子并不接夏绵的话头,而是从床上摊放着的一大堆照片里挑出了一张,递给夏绵,问:
“绵绵。你还记得那个喷在镜子上的安的死亡留言吗?”
夏绵自然记得,而且后来也确定了,那个“wu:d”中的“wu”指的很有可能就是修原姓名中的“武乐修”的“武”姓。
换句话说,这个死亡讯息是留给修的。
但安知道修的姓吗?
神学院说过,它的确透露给了安一些关于神学院的讯息。但这并不是安死亡的直接原因。
那修的姓氏,会是学院透露给安的吗?
其实,夏绵昨晚就想到了这一点,他甚至怀疑,学院是不是胁迫了安自杀。
可是,偏偏修又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学院说过安的死和学院没有关系,那就是没有关系。
夏绵脑中掠过这么几个想法后,点了点头。说:
“记得。怎么了?”
木梨子举着照片,问:
“你觉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这句话直译过来的意思是‘武:我的确需要一场救赎之眠’。可是有些词很多余你不觉得么?比如说这个‘d的确’,这个后缀加的实在是太多余也太刻意了。即使去掉这个词,对整句话的意思也不构成任何的破坏……”
夏绵倒不这么觉得。毕竟是死前留言,多一个词少一个词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与此相比,夏绵倒更倾向于木梨子刚才在和修的通话中所提到的可能性。
既然安写下的留言是给修的,那么安说不定曾和修提过些什么和这件事密切相关的事,只是修一时间想不起来了而已。
夏绵在提出自己的看法后,木梨子却也不能认同:
“那只是许多可能性中的其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