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荆子安也察觉到了。
黎夕妤眉头微蹙,无声轻叹,“那领头的男子,令我觉得十分熟悉,可我却记不起是在何时见过他……”
“姑娘无须担忧,属下会时刻守在您的身边,若还有下次,属下便将那人的面巾揭了,叫姑娘看个真切!”荆子安出言劝慰的同时,不忘提出自己的想法。
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原本就不太欢愉的心境,经过此番刺杀,变得愈发沉重。
她将匕首塞回袖中,抬脚向外走去。
荆子安立即跟随,且为了以防万一,他刻意走在了前方,却不时回眸观察着黎夕妤的身后。
见荆子安如此尽职尽责,黎夕妤宽慰的同时,却仍有些疑惑。
她实在想象不到,司空堇宥究竟做了什么,才会令这个原本对他心生恨意的少年心甘情愿地臣服,甚至甘愿留在她的身边?
“荆子安,”遂,她便也开了口,将心中疑惑问出,“你为何会臣服于少爷?又为何甘愿守在我的身边?”
但见荆子安身形一滞,步伐却仍旧沉稳。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低声回道,“少爷待属下,有着大恩!从前是属下年少轻狂,将国家的荣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可后来,属下一心忠爱的家国与将军却抛弃了属下,他们不信任我,甚至……害了我的家人……”
听着荆子安的回答,黎夕妤心头一震,心生悲凉。
他虽不曾细细言明,可她也已猜到了七七八八。
荆子安的周身充斥着悲痛,黎夕妤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他的脚步陡然间顿住,缓缓转身,凝望着她。
她则轻轻开口,出声安抚着,“子安,即便如今,你也仍旧年少。过去无论发生过何事,都不及未来重要,你明白吗?”
荆子安听后重重点头,“少爷待属下的恩德,属下即便是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属下所能做的,便是听从少爷的吩咐,守在姑娘身旁,护您一世周全!”
“一世?”黎夕妤先是一怔,而后摇头,道,“我不需要你的一世,你尚年幼,未来总会有更多可能。待一切尘埃落定,你便可离开,去追寻你自己的人生与幸福。”
黎夕妤的一番话,却令荆子安有些懵懂。
而他又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将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坚定,正色道,“姑娘话中之意,属下明白!待少爷完成大计,您与他成婚后,自然也就无需属下的守护了!”
听着荆子安的昭昭言辞,黎夕妤心头一颤,却连忙摆手,一本正经地教训着,“子安,休要胡言乱语!你还年幼,哪里懂得这世间的情情爱爱。日后此等言论莫要再提,倘若传到少爷耳中,你怕是要受到惩罚了!”
而今日的荆子安显然不同于往日的静默,他摇了摇头,眉宇间凝着倔强与固执,只听他道,“可是姑娘,您的年岁,分明与属下相当!更甚者,您兴许比属下还要年幼!”
“这……”
一时间,黎夕妤被荆子安辩驳得哑口无言。
若要认真地按年岁来算,她即将步入十七韶华之龄,而荆子安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兴许……是要比她大些。
黎夕妤面露窘迫,嘴角不自在地抽了抽,却又摆了摆手,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窘况,“少爷早已离开,我们快些动身,去寻少爷。”
说着,她抬脚便走,步伐却有些凌乱。
而此时此刻,她心中最想问的,却是荆子安为何会认为,她将来会与司空堇宥成婚?
然此刻气氛窘迫,她便也唯有将这疑惑,深埋于心底。
走出这座峡谷后,司空堇宥早已不见踪影,竺商君也不知去向。
陌央却欢快地迎了上来,来回地蹭着黎夕妤的手掌。
在日光的映照下,陌央脖间的紫檀珠若隐若现,静谧地坠着,与它雪白的毛发颇为相衬,却又含着几分神秘之感。
黎夕妤没有迟疑,一个翻身便坐在了陌央的背上,而后拉扯着缰绳,陌央便跑了出去。
荆子安紧紧跟随在她身后,面上是一副誓死追随的神态。
虽不知司空堇宥究竟去了何处,但黎夕妤的心中却万般确信,他不会丢下她独自一人先去往荣阳。
故此,她与荆子安回了临时落脚的客栈,却仍旧不曾见到司空堇宥。
“夕姑娘,少爷不知去向,我们可要去寻他?”荆子安出声问道。
黎夕妤却轻轻摇头,而后深吸一口气,问,“子安,你可还记得今早客栈的伙计说过什么?”
荆子安有些许怔忡,却努力地回想着,片刻后回,“未时,客栈对面的戏楼会上演一出新戏。”
“没错!眼下未时刚至,事不宜迟,我们莫要再耽搁,这便去吧!”黎夕妤当即便道,更是说走就走,毫不犹豫。
她大步走出客栈,穿过热闹的街道,去往对面的戏楼。
这一路上,他们看了不少戏,看遍人世冷暖、情情爱爱。
步入戏楼门槛的那一刻,突有阵阵哭声响起,想来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看戏看得入了神、看得伤了情。
她扔给伙计两枚银锭,荆子安也已走至身旁,眼中却含着几分不解与疑惑。
黎夕妤自然明白他为何疑惑,可她无法向他解释。
戏楼庭院正中的戏台上,戏子们正卖力地出演着,声泪俱下。
黎夕妤径自上了楼,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伙计也随即取来了上好的茶,替二人烹上。
荆子安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静默地望向下方的戏台子,看起戏来。
而黎夕妤的心思却半点也不在看戏上,她手捧茶盅,盯着其上精致的花纹,渐渐出了神。
她的心思,荆子安自然不懂。
她并非不愿去寻司空堇宥,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当夜是他救了她,此事她十分在意,可他却半点也不愿提及。
那她是否,也该将这思绪压下,永远埋藏在心底?
“啪!你这个贱人!”
却突然,下方响起一道清脆且刺耳的巴掌声,伴随着妇人的叫骂,吸引了黎夕妤的思绪。
她垂眸望去,但见戏台上站着三名女子、两名男子、以及两个年幼的女童。
而其中的一男一女却衣衫不整,面露惊恐,女子伸手捂着脸颊,显然是方才挨了打的人。
见此情形,黎夕妤眉梢一挑,出声问着,“这是演了出什么戏?捉奸?”
荆子安不确信地点点头,回道,“那被捉奸的二人乃是表兄妹,青梅竹马,自幼情深。后却因家族利益,被迫分开,各自成了家。如今这二人相见,情意不减,却彼此未能克制,于府中做了苟且之事,被当场抓住。”
听了荆子安的描述,黎夕妤心头一惊,眼眸蓦然大张,盯着下方戏台。
却见那一男一女紧紧搂抱在一处,哭得撕心裂肺,男子更是跪倒在众人脚下,苦苦哀求,“我与萱儿自幼相爱,如今即便分开,仍旧不改心意!今日既被抓住,不求你们的原谅,却恳请诸位,成全我们……”
“阿寒!”而这时,一妆容华贵的女子指着那男子,厉声呵斥,“你太令人失望,如今女儿已这般大,你竟还想着与这贱人重归旧好!”
这女子一番呵斥后,那站在一旁的两名女童立即便哭了起来,哭声响彻整个戏楼,好不悲伤。
而那男子却仍旧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竟道,“荣华富贵,家人孩子,我都可以不要!我此生所求,唯有萱儿一人!”
“砰!”
黎夕妤手中的茶盅坠落在地,碎成一片又一片,茶水四溅,溅上她的裙角。
此后下方又演了什么,她已然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
却唯有那两名女童的哭声久久萦在耳畔,逼得她头脑生疼。
萱儿……
阿寒……
她心中原本的不可置信与坚持倔强,皆在听见这两个称呼时,尽数溃散。
她坐在木椅上,当茶盅碎了一地时,她猛地站起身,片刻后复又坐下,而后再起身,如此反复……
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觉周遭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灼热且凌厉。
她的面色煞白,坐立难安,却紧紧咬着下唇,眼眸之中的倔强渐渐溃散,被慌乱无措所取代。
“主人,您怎么了?”荆子安关切的询问声自耳畔响起,黎夕妤却身形一颤,双腿一软向后退去,不慎撞在木椅上,竟将其撞翻在地。
而她自己,也随之倾倒,扑在木椅上,那棱角硌得她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