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罢,回头一笑,却见老甫捋须一笑,放声再歌,歌声苍凉,再无柔婉,“自古风流兮曰凉薄,寂寞长灯兮伴残生!莫无一是兮为多情,何能解?何能解!”
歌声回环,良久方罢。水声叮叮,随酒气蜿蜒而上,时戏时护,时逐时留。少女见酒当是刚好了,才取了布巾执了酒壶,莲步轻移间,布裾层层叠叠,腰间环佩之声如擂玉磬。直直到了朱栏之侧,方才回转。盈盈乌眸,含笑一睐。
老甫点头一下,转调而歌:“世人莫之许之,然洪荒肆虐。春与秋其次第兮,世恐年岁将不与。时之与兮机之及,何不顺此道?”
少女盈然一声笑,托举酒壶置于脸侧,继而盈盈一洒,零零落落,酒湿翠伞。
少年侧伞而睨,酒珠零落,浸湿青衣。继而取布而拭,珍而重之。少女见之,略一诧,继而敛目凝视许久,方才道:“倒是许久不见了……”
凤目微敛,逆于晨光,少年点头而笑,继而收伞,嗅了嗅略湿的衣衫,淡笑道:“陈年的雨,何年的花?”
盘花辫侧簪一桃花,色胜春华,少女掩面一笑,却是道:“何年的水何年的花又有何相干?但使花叶无悔,便好……张公子,觉得可是?”
少年闻言闭目仰头,不再言语。良久终而一笑,少女也是一笑,捧酒一倾,再回望却不见栏边人,只听抚尺一响,筝音渐起,歌声暗哑寸寸断人心弦,唱的——
却还是那一曲九张机、
歌声飞落画梁尘,舞罢香风卷绣茵。更欲缕成机上恨,尊前忽有断肠人。 敛袂而归,相将好去……
袖间玉笛微凉,滑到指尖纠缠一寸红线。张良愣愣看了指尖的玉笛良久,方才轻轻吹起一个音,和了少女的调子。
相、将、好、去……
尘世若梦,晨雾厚重,不见暗泪阑珊。抚尺一响,再观,却只见少女一人独倚栏杆,弹琴缓唱:“一年秋草一年心,寸草虽心心却旧……不知何年待君还,且把欠酒奉君尝……”
少年步履凌乱,忽闻肆中琴音切切,脚步一顿,却终无回首。肆中人,琴音一顿,不知低叹何物,亦再无停顿,高山流水,且送君行……
今年的梅,今年的雪。
明年的梅,明年的雪。
后年的梅,后年的雪。
……
花雪依旧,不知人……
但那却是后来事了,但是曾要说的事,曾要清的情却已然明晰。
江湖便是若此,后来人自有后来事,何必管他那许多?
抚尺一响,少年恍然惊觉,却见三尺楼上清酒挥洒,继而呼声漫天。
六月诗会,岂不伊始?
完
问情集·番外
闲花落处归者近
一、闲花落处归者近
疏风动园竹,帘幕低垂,丹朱浅含,十月萧萧风。密雨落斜阶,窗棂微震,碧叶轻迎,霜序细细雨。十月杪,肃杀之气渐近,晨起惊寒,竹也瑟瑟,似感似嘅。
小圣贤庄有竹数亩,有柳惟一。
曲径深处,一掬白衣儒衫,一笔丹青墨发,将将曲下身子,小心地托着手中的盘子,又复躲过身前的竹枝,听到前面依稀的琴声,一直绷着的面略略松了些许。看了看托盘中毫无凌乱的书册,方才面上一松,咧嘴笑了。
踏上竹叶零落的小径,微风浅浅缘着衣袖,灌了满袖,青年瑟缩了片刻,却又满不在乎地抖了抖身子,看了一眼木盘中的书册,看向了那碧色掩映后的小屋。
秋雨虽说是不多见,却是说来就来,安安静静的,来时也没个征兆。待到感觉到鼻尖微凉之时,天上却已然下起了不大却也不小的雨。雨丝,带着秋天微凉的触感,少年一怔,待到反应过来之时,却先是把木盘上的书册小心翼翼取了,贴着亵衣细细藏好,生怕折损了一丝一毫。然后才收紧了衣袖,随意用木盘在头上一顶,便向着那屋子小跑了过去。
风不大也不小,却正好扬起了少年的墨发。在略沉暗的空气中,衬着那明亮的双眸,倒多了几分明快。甫一推开门,颜路便停下了脚步。任着陈旧的木门在秋风中摇出恼人的响动,冰凉的指节轻轻握着竹制的伞柄,看着前面少年飞扬的神色。
不知怎的,便顿了步履。
不知怎的,便没了言语。
不知怎的,便失了如今。
雨似乎并没有减小,风似乎也没有更大一些。少年却在微微一抬首间,放慢了脚步。看着那扇古旧的木门前,那人一袭雪白的儒衫,执着已然有些发黄的翠色纸伞,怔怔看着自己来时的方向。
即使不回头,子落也知道,那是小圣贤庄惟一一棵柳树的方向。不知怎的,早年还有许多柳树的小圣贤庄,不知在何时,却只剩下了这一棵柳树。却也是好的,送尽离别不成悲,人间别久了,便就再无悲戚了罢。
这,大约也是好的。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很快少年便走到了旧屋的房檐下。颜路一怔,才缓缓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淡如秋风一般的声音,经年流转间,却从未改变,“子落,辛苦你了。”说着,就把手中握着的伞,递给了面前脱了童稚的少年,转身走入了一帘细雨。
子落怔怔接过伞,素白的油纸上斑斑点点的红,犹如红梅零落,风骨不灭。看着那雨里挺直的背影,手忽然按住了胸口那一本书册,神色变了又变,却忽然笑了起来,撑开伞小跑着向着那人的方向去了。
这,大约也是对的。
待到坐下时,再看窗外,却又是一方晴好。仿佛刚才的阴雨不过是一场秋梦,了无痕迹。子落揉了揉眼,却看到那人一袭白衣,缓缓推开了门,走到了小院的石桌之后,缓缓靠着木榻,看着石桌上的一局残棋。
指尖的扉页在翻动间发出了些许摩擦的响声,略垂着眉目,半束的墨发在微风中偶尔夹杂到书页指尖,那人也不过细细挑出了发丝,随意拢在了耳后。子落怔怔坐在屋里,看着自己坐着的位子边,那人细细写下的今日须写的功课。
飘逸灵动的字,如流云一般缱绻过了心头。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摸了摸平滑的纸页,缓缓起身,打开了屋门。门,的确是旧了些,打开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响动,不知何时筑巢在此的鸟儿被这么一惊,全部扑腾着朝着远处的竹林飞去了。
待到子落从远处回到身前时,却看到一双墨色的眼眸含着些微的笑意看着自己,微微一笑,把书册随意放在了石桌之上,颜路只是看了看微微摇动的竹枝,“惊起了倦鸟,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师叔,是子落今日心神不定,愿受责罚。”说罢,只是垂头拱手,也不敢去看那人到底是何种神色。良久也没有听到颜路的回答,正待好奇之时,却忽然感到温热的触感从头上传来,颜路笑着揉了揉子落的头,“师叔说得不错,当是艳羡的。”
“啊?”子落奇怪的抬头,却看到颜路转身坐到了石桌之前,笑着朝自己招了招手,“今日便不要做功课了。心神既然不在功课之上,即使勉强也不过是虚度韶华。还是随我来看一看这一局残棋罢。”
说是残棋,却并非是珍珑,也并非是旷世名局。不过是一盘下到一半便终了的棋局。子落看着这局棋,微微愣了神,颜路却是笑了,淡淡的,似乎下一秒便能入得风里,浅淡的眉目如画一般,安然静好。
“师叔,子落有一事不明。”即使过了这么些年,子落却还是旧时的性子,心头藏不了一点疑窦,看着那人略垂的眉眼,盘桓心头多年的话,不知怎的,就在这时出了口。
“子落若是有什么不明,便只管问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