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莫绪漓似无奈似宠溺地一笑,“只怕呀,今日即便你是我的弟子也要生生从我这夺了过去!我这师弟,从小便是锋芒毕露,即使我们都是这般年纪了还是如此啊!”
“荀子师叔,此般真性情,真真叫人艳羡。伏念恐怕穷尽一生终究是及不上这般随心所欲啊!”
“有所思,而终究无法随心所欲啊!”莫绪漓点了点头,又道,“韩信虽生而缺陷,但是文思敏捷,作文对答无人可及。而李斯才华冠绝,终究啊……小圣贤庄是困不住他的,即使是儒这一字,终究也困不住他啊!”语声清浅,却是掩不住的感慨万千。
“的确。”伏念点了点头,原本严肃的神情之上也终于染上了些许笑意,“荀子师叔从来就未恨过李斯,或许,在这混沌世间,真正合了荀卿心意的并非韩非,却恰恰是这个不再相认的弟子。”
“说起来,也是。”莫绪漓微微笑了笑,却是牵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伏念正要去扶着莫绪漓,却被莫绪漓摆了摆手遣开了,一袭白衣,恍惚间,如见旧色,“伏念,若将来你为儒家掌门,你将如何?”
伏念一愣,直直看向了依旧温言浅语的莫绪漓,心下一凛,当即跪在了莫绪漓的面前,一个叩首,“师尊,保重。”
莫绪漓闻此言,眉一挑,看向了空空如也的窗外,却是勾起了一个似悲似喜的表情,上前扶起了跪着的伏念,“我从未想过你会是如此反应。不过,人生在世,终究有个期限,只不过是长长短短的区别罢了。何须在意?何况……”说到这,莫绪漓顿了顿,眼光若溪,“何况,我这一辈子等待得太久了。等了一辈子,才发现,时光早逝,我要等的终究已经不再了……”
“师尊。”伏念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伏念可知孔老夫子所言?”
夜风似乎大了些,小院的窗子忽而剧烈地摇动了几下,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伏念却是充耳不闻,一拱手答道:“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师尊可是指此言?”
“的确。”莫绪漓点点头,“我此一生,已然颓唐。而我看你,如今心有所系,终究不能专心于儒道,故而提之。你说可是?”
“是,师尊慧眼!”伏念立时跪到了莫绪漓的面前,拱手道:“请师尊教诲。”
莫绪漓看到伏念低首受教的样子,心下感慨,却再没扶起伏念,只是静静道:“人生有七苦,贪嗔痴很爱离别,最苦却是求不得。我想念儿你定明白此种感受吧。”
“弟子并非求不得”伏念闻言抬首,漆黑的眼睛对上了莫绪漓闪着柔光的眼睛,坦言道:“国仇家恨,早已满了伏念,除此之外,更无可求,亦无力去求。”
“是么?”莫绪漓甚是戏谑地笑了,咳嗽了几声,白色的衣袖,半掩住唇角,良久泛着些许沙哑的声音说道:“为师虽然与念儿相识不过半年,却发现念儿心中有一人啊。咳咳……”莫绪漓咳嗽了几声,声音更是嘶哑了几分,“求之不得,为之癫狂。若是想要解脱,不过是成就二字啊……我这一生啊,只是为了成就他而存在,世人知与不知,于我——不过一时虚荣罢了……咳咳……”
“念儿,可是为师思量了这一辈子,却终究得了一个结论,你附耳过来”莫绪漓向着伏念招了招手,伏念便起了身,附耳到了莫绪漓的身旁。
雅香若兰,其中却还伴着阵阵腥气……
心,一颤,血色惊心。
莫绪漓却是淡然的笑了,拍了拍伏念微颤的肩膀,轻轻说了一句话。
“咳咳——记住了吗”几声咳嗽之后,莫绪漓干瘦的身子终于向着椅背倒去,白色的衣衫落下,袖沿尽是血迹斑斑,伏念忙扶住了莫绪漓,却不想下一刻一身深蓝儒服的荀子忽然入得门来,疾疾托住了莫绪漓的身子,并死死瞪了伏念一眼。
“师叔……”
荀子却是一声冷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夫?!”说罢,扶着莫绪漓坐到了椅子上。
伏念于是道:“弟子立刻就去。”莫名的察觉到,师尊的一生,所倾为谁。
如此惊才绝艳,淡薄默然的师尊,竟甘心一生受困儒家,无缘南山,除了为了成就那人,还能有何呢?
“师尊……”低叹一声,匆匆遁入夜色,无心其他。
“你悔了?”握着莫绪漓的手是从未有过的颤抖,莫绪漓艰难地张开了眼,看着早已不似旧日凌厉的眼神,忽而微微笑了。
“咳咳——”剧烈的咳嗽伴着鲜红的血液,慢慢溢出了莫绪漓的唇角,细白的手缓缓从长袖中伸出,移到了荀况的额头,轻轻抚着荀况的眉眼。
“你呀,还终究不是当日我等着的那个人了。”莫绪漓笑了笑,“我还记得刚刚遇到的时候,你呀,那凌厉的眼神,总让我想起一把出鞘的宝剑。可是……咳咳……现在的你,终于知道把剑鞘阖上了。”
“你——”紧紧握住莫绪漓的手,荀况低声说道:“绪漓,你可是悔了?”
“傻瓜。”莫绪漓笑了笑,反握住荀况的手,“你可还记得那一局,可是师兄我输了。”莫绪漓看着荀况愣住了的表情,忽而又道:“答应我一件事。”
“说罢,绪漓,只要我力能所及,无敢不应。”荀况只是低垂着眼,看着早已没了平日疏离的莫绪漓,神色再无惊慌,只有淡然。
生死由命,纵使伤悲,又有何用?
——只不过徒添了几分不应的伤悲罢了。
长歌当哭,莫不如,莫不如,一忘……永刻心间。
“我要你收下下两个到儒家的人,为我莫绪漓门下的弟子,并且好好教导他们。不求,经天纬地,但求问心无愧。你可应允?”
“应,我应了!”荀况刚刚点了点头,却又听得熟悉的声音似乎泛起了一个嘶哑的笑容,“哪日你寻得了那两人,再为我发丧吧!小况。”
手,忽而感觉到了一阵强劲的握力,莫绪漓却是一个反手,紧紧拉住了荀况,附在荀况的耳边轻轻一言。
“不敢换旧颜,唯惟恐君不识。我等你等得太久了,这次自作主张地先走了……答应我,莫要轻生,我会在三生石前待你的……”言罢,却见那一双温柔了一世的眼睛,终究失却了神采。
夜风萧萧,似诉心伤。
唯有那一声凄厉的嘶喊,还有那低诉之声,在竹间缠绕,伴棋子清音,无休无止。
“多谢先生,今夜叨扰,伏念十分过意不去,还是由伏念送先生回去罢!”看着一室空寂,伏念只得回过了身子,对着前来的大夫一礼,“这里怕是已经无须先生费神了。”
看着地上淋淋漓漓的鲜血,一脸老态的大夫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是拍了拍伏念的肩膀,“生死有命,若是在此乱世,死,或许也不过是一种解脱罢了!在下告辞了。”
伏念点了点头,径自望空,不知何故。
又或许,只为斯人,无踪无迹。
“你……又不知,身在何方。”转身,儒衣逍遥,却诉相思一盈,故人方知。
自此,儒家掌门莫绪漓隐居遁世,伏念暂摄掌门之职。儒家荀况,也终日遁匿在小竹屋之中,不见俗客。
却道颜路这一路走来,终还是到了齐鲁之地。一路上风尘仆仆终究还是倦了。远远看到一株柳树,便走了过去,略略用树枝挡了些骄阳,堪堪小憩了会儿。
不多久,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而近:“渺渺兮,云中。寻方外兮,何处?若有所思兮,为君。若无所思兮,天下。诜诜兮,无从。悲嘅兮,可有妙法,解死局!”
幽幽一阵皂角的香气,随即便有一双大手在迷蒙间扯了扯颜路的衣袖,眼,干涩地不愿睁开。
“何事?”迷蒙中,轻轻推了推那个固执摇着自己的手,颜路只道:“今日不理凡尘事,俗客莫扰此间时。”
却不想一把苍老的声音,温和地笑了笑,“少年人,不知今时今日地,焉能忘却此中事。既身在凡尘,你若不理,又有何人可解?”
随即,闹市依旧,可是耳边却想起声声金石之音。一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