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只是伸出手,抚了抚子落的头。儒服上的竹叶,飘飘零零,也落了子落满头。子落只是悄悄偏了偏头,让竹叶落下,却也不敢阻止荀子的动作。生怕自己的阻止,会惹来师叔祖的不快。
“今日倒是想听听子落认为什么是少年心性。还有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淡淡的话,如五月流风,隐隐间透着春日离去的愁意。
飞快地退开几步。抬头看了荀子一眼,又复低头。子落轻声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年少猖狂,爱隐南山,这不过都是个人的选择罢了。狂即狂已,不干他人之事,又有何不可?”
“喔?”荀子似乎又恢复了常态,对子落所言也不做评述。只道:“子落,随我来。”
转身间,帷幔翠锦,戈矛苍玉。
是啊,狂即狂矣,又干他人何事?无悔便可。荀子微微一笑,却转过了身不让子落看到。这个弟子啊,还真是有趣呢……
看似拙笨,却是璞玉其中。想必师兄早已知此,才有那一日……
兜兜转转间,却到了儒家掌门的居处。幽篁满径,兼有垂柳依依,双燕时鸣。子落到了阶梯处便停了下来,而荀子只是一路走去,也不敲门,就直直走到了内室。
站在阶前的子落看得目瞪口呆!
这于礼是大大的不合!
荀子却恍若未知,而坐在桌前临字的莫绪漓依旧是淡淡地笑着,笔下依旧龙飞凤舞。荀子也没说话,看了看站在阶前的子落便转身找了个位子坐下,喝着茶,看师兄临字。
良久,放下笔。血红的夕阳穿过了南窗,投射在掌门的一袭白衣上,映得那人的脸又柔和了几分。即使岁月如流,儒家掌门身上那一抹无名的柔和却始终不曾变过。无端端想起了旧日。
“师兄,还记得师尊说过的话么?”盯着那人,荀子突然打破了许久的寂静。
“恩。”只是点点头,“我还记得当时,师尊的弟子中,只有我们两人是真正的入室弟子。”
“呵呵。”抿了一口荀子递过来的茶,掌门浅浅笑了,“谁都以为当年这掌门之位我们争得你死我活的。却不知……却不知……”
“却不知,师尊心里早有打算。这掌门之位本就不是用来争夺的。不是么?”
“也是。”眼神蓦然深幽,似是穿过了那幽幽的碧色,看到了过去的时光。
“师尊的话很准。”荀子思虑良久才道。
“是啊,君子如玉,过刚易折。”莫绪漓把杯盏搁下,目光扫过屋外依旧恭敬站着的子落,略略一晃,“看到子落,就如同见到当年的你我,只是我们没有如斯幸运。”
“也是。师尊果然说的没错,掌门这个位子是责任和担当,于我这般性格,真是不合。也亏了你挑了这些年的重担……”
“这担子,总还是要有人来挑的不是么、我作古了之后,自然会有后来人啊。不过师弟,你无事是不会来寻我的,还是直说罢。”
“师兄还记得我们师尊交予我们的那把剑么?”荀子的语气随和,恰似谈天。
“交予那伏念你看如何?”微微一笑。
“也好。”莫绪漓轻轻挽了挽长袖,不知是喜是忧,“也是时候了、”
“师兄……”闻言,荀子回身,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师兄,虽不再是少年时那般温润如玉,但却是多了几分岁月沉静下来的温和,睿智。“终还是免不了么?”
那儒家掌门闻言只是微微一顿,旋即转过身,轻轻一笑。如渺茫的青烟,却隐隐间放下了那骨子里的疏离,只有柔柔的神色,让人觉得莫名地暖心。“这么些年了,活的也够久了,而且近来年岁大了,也渐渐想明白了。活了许久,人世间的苦乐——生死离我都已经饱尝。小况……只剩下死,我还未经历过啊……”
“师兄!”荀子在听到小况这个称谓时,狠狠皱了下眉,却在听到下一句的时候,脸色一僵。原本的怒容一下子烟消云散,满心,满脸积淀着的,只有满满愁思。
师兄的身体自小亏乏,自己早就知道这一点的,不是么?先师也曾说过,这个掌门之位让师兄来担当的确是委屈了他,他本就是个与世无争之人,却偏偏为了我这个锋芒毕露的师弟,挑起了这个他本不愿干的差事。
犹记得当年。
一灯如豆,一风过竹。少年的黑发未系,只是轻轻在微风中荡漾。一人负手而立,一人半坐桌旁。一人言辞犀利,一人温文尔雅。
犹记得当年。
小院绿竹,小楼清音。少年束发而立,睨视群豪。一人浅笑依旧,一人微微歉疚。一转身,便是江湖万里,茫茫不知故人何处。一人只是笑着,接过所有的担子。默默在小圣贤庄守候。
而如今。
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方才悔悟,世间浮华,不过大梦一场。人,一生追逐,死后不过一抔黄土,又有何用?
“师兄……还是我错了,当年。”荀子脚步不停,却是看着依旧在院中站着的子落,轻轻说道。
而子落感觉到荀子的视线,霎时惊慌失措。连忙拱手,“师叔祖,师祖。子落在,请问有何吩咐?”
荀子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子落,然后看着自己的师兄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子落啊,过来。”
愣愣的,子落竟是一时不知所措。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荀子和掌门。荀子看着这子落的呆愣模样,一时感慨:“真是呆子,我怎么会觉得这愣头青像当年的我呢?”
儒家掌门只是随意笑笑,“岂止当初?”言罢,向着子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子落看着荀子堪称“可怕”的表情,一步步移到了掌门身前。施礼,“掌门,找弟子何事?”
儒家掌门只是虚扶了子落一下,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子落的肩膀,“若有时间,以后就多去藏书阁读读书吧,去吧。酉时再来剑阁找我。”说罢便同荀子飘然而去,只剩下子落一人呆愣当场。
先是震惊,又是狂喜,最后却归于某些少年的惘惘惆怅与无措之中。如此,到底是对是错?
悠悠往事无可遏止。思绪陡然间纷乱如柳絮飞舞,凌乱,找不到来时的路途。到底是为何呢?荀子的脚步渐渐慢了,而儒家掌门的脚步却依旧悠悠,只是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向了那深锁重重烟柳之后的剑阁。
“终还是到了这一步。”儒家掌门在一红木阁前缓缓停下了脚步。五月的风到了这里,就渐渐有了些肃杀之意。转身,“师弟,走吧。”
“恩,师兄。”抬眼,其实很想知道那人,那时,那一句小况,到底是决绝,还是……
思绪流转间,身体已然入了剑阁。剑阁是历代儒家弟子之间修习武艺一派供着各式名剑的地方,故而入门几十年间荀子也只到过这里两次。
一次是那是先师的要求,一次便是如今。而每一次到这里,儒家必是在发生惊天动地变化的前夕。这一次……也不知,能否幸免?
剑,自古就是伤人的利器。带着剑的人,即使再温柔,也有可能在不经意间,伤了身边的人。
——剑意萧瑟,一现去留之外。
——剑气淩冽,一出生死之间。
抬眼,扫视四周,还依稀是旧日的模样。儒家掌门缓缓笑了,“师弟,你看那太阿……”
遥遥一指,便是挂在正中的那把剑。湛清色的光芒,庄严而肃穆,剑身古朴却隐隐间有些让人觉得无法直视的感觉。
“如何?”
“不愧是欧冶子和干将所铸之剑,果然是威道之剑。多年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