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人走远了以后,才见得一人,白衣黑发,玉箫横插,静静地站在渺音阁的最高处,看着那一把翠色的伞。
几不可闻的一叹。
良久,日渐昏,风渐寒。那人才缓缓转身准备下了楼去,却不想在此时遥遥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干净,无染,通透地让人的心神不由地一颤。微微苦笑,“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即使要逃避也是逃不开的。一如那人所说的不是么?”
多情,却似无情。
我欲无情,情丝却偏偏缠绕心头,我欲小人,那无知何处的良心却偏偏……却偏偏总是赶来凑热闹。
又回转过身来,在渺音阁的最高处悠悠坐下,心里复杂难明。只是那眼却缓缓投向了那一双手——挑帘而出,貌美出尘,不是那盈墨,又能是何人?
轻轻向着身边的小婢示了意,那嫣儿随即下了车去,叩开了相府的大门,送上了拜帖。那侍从随即收了拜帖,只道:“少爷和吩咐了,若是盈墨小姐来,便去渺音阁一叙。”随即到了马车前,恭敬道:“盈墨小姐请。”
盈墨点点头,“也好。”便下了车,随着侍从去了。
且说那张良拉着颜路出行,自然是要去些平时无缘得见的好地方,但是那些风景名胜却大多人潮汹涌,也无甚趣味,站在人群中,一时间竟是失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
“无繇,你觉得如何?”张良看了看颜路问道,“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呢?”
摇摇头,颜路笑道:“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这里始终是韩国。也许你觉得这里喧闹,但是对于我来说,我也许是贪恋这种喧闹的。”
“如何说?”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而真正的隐,恐怕是生在殿堂而心思自在吧!在人多的地方,有时候反能觉察到安静。却不是寂静,而是真正的心静若水。”颜路指了指那路边的酒肆,小摊,“说起来,他们或许是平民百姓,目不识丁。但是他们却比世袭的贵族之类,更能体验到何谓生活,或者说是何谓幸福吧!”
张良闻言,似是诧异地看了颜路一眼,方才道:“可惜,我生在相府,始终没有办法置身事外。牵连,或许就是宿命吧!”语罢,神色微黯。
颜路见此,也无从宽慰。只道:“不知前些日子赠我俩指环的老夫人可还在么?”
张良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两人手上的指环。眼前却又是那晚,一人、一伞,微雨的情景,黯然的神色,骤然冲淡了很多。拉过颜路道:“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个老夫人该是在哪个方向的吧。”
看见张良眉目间的思虑少了几分,颜路心下稍宽。也随了张良拉着他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见缝插针。手,微微握紧了那翠色的伞,也只有在这时吧,才觉得那人像一个年岁还小的孩子,不再是在相府那般心思深重,步步为营。
“咦?”思骤停,却听得张良的声音,抬眼望去,果然原本老夫人的摊位,现在却是空无一人。原本摆在地上的布块,也随着老妇的离开消失无踪了。
“这位老伯……请问原本在这里摆摊买些佩饰的老夫人,今日为何没有来?”颜路走到一旁一个卖馄饨的摊子,问了那里正在煮馄饨的老人。
老人却似乎是年纪大了,耳朵背的很,颜路虽问了话,却半天没见那老人有一句半句回复,甚至没有转过头来看颜路一眼,只是依旧专心致志煮着自己的馄饨。
恰是时,有了几个游人到了摊子,喊了几碗馄饨,老人却立刻回了一声,然后继续专心煮馄饨,一言不发。颜路见此,就也不再强问,只是回转过身,对着张良道:“子房,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罢。”
张良却没有应声,只是一脸兴味地看着那沉默的老人,见着颜路要走,才缓缓道:“走了这么多时,我也饿了,不如在这里吃些馄饨吧。”说罢,走到了老人的身边,只道:“老伯,两碗馄饨。”
那老人此时才算是回过了头来,有些讶异地看了看一直笑得清浅的张良,却见张良此时再不看那老人半眼,只是拉着颜路到一旁坐下,等着馄饨了。
“子房何故?”回神看了看老人,确信那人依旧在专心煮馄饨之后,颜路才道。
“这有什么何故呢?你明知,又何必故问呢?”张良一挑眉,看着那正在煮馄饨的老人,“只不过是突然感兴趣罢了,逗逗老头,也无妨吧!”
“虽说无妨……”
“老伯照常!”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温和的男声,虽与记忆中不尽相同,却是无比的熟悉。
只不过少了几分浪荡不羁,多了几分亲和温柔,还未回头,就能勾画出身后那人的形象,颜路颜路顿时露出一丝喜意:“慕容先生,别来无恙。”
随后转身,果见得那人一身玄衣,头发束的一丝不苟,笑容浅浅,全没了旧日得见时身上那股张狂,不羁的气息,却是平添了几分淡然温和。于是,一揖道:“多日不见,慕容先生变化颇大啊。”
慕容青浅浅一笑,掩住了眉间淡淡的忧色,向着张良点头示意,然后道:“无繇亦是。”说罢,便走到了颜路他们坐的桌边,静静坐下。
寒暄完了,三人倒是一时失语。真当是有些尴尬。
良久,见老人走进,慕容青才道:“馄饨好了。”随即取了勺子,递给了颜路和张良,又自顾自接着说道:“这里的馄饨,不论火候,馅料,还是面皮都是上品,只不过是摊子,所以大多数有身份的人……”言及此,稍稍看了张良一眼,张良却是凤眼一勾,笑得狡黠,慕容青微微低头,方道:“光顾的人不多,但是的确美味。想是无繇和公子定未用过,还是尝尝吧。”
颜路笑笑,接过了勺子,轻轻挑起了碗里的一个馄饨,咬了一口,点点头:“慕容说的果然没错。”
慕容青笑笑摆摆手,“那是自然。”又看见张良始终没有吃馄饨,于是道,“公子莫看了,还是快些用吧。”
张良脸上的神色在听到公子时,不由自主的变了变,颜路只当没看见慕容青脸上浅浅的笑意,低头吃起了馄饨。良久,才见张良吃了一口馄饨,“无繇乃是教我音律的老师,他既然与你为友,你便也叫我子房便好。”
慕容青低笑,“子房严重。”
闻言,张良眉毛一挑,低头吃馄饨。颜路更是强忍笑意,真是不知为何。或许是那人张狂不羁的模样在记忆了刻得太深,又或是那人与自己对酒时流露出的那一抹寂寥与无奈太过强烈,颜路始终记得的是那在盈墨楼中的慕容青,而非如今,笑意盈盈,温柔周到的,在世人眼中更似神医的人。
何至此?
想问,却在看到那人眼中浅浅的释然时,豁然开朗。也许,这些变化都是必然,就如同那些留不住的人,定会逝去,却依旧会回来的柳。人生无端,谁又能说得清道的明呢?
身后是高到了屋顶的书架,竹制的,有些泛黄。却依旧透出些许寂寥而又清高的颜色。伏念,轻轻拂过个个竹节,心里莫名地觉得平静,再也没有了初来时,那些无可言明的惆怅、悸动甚至是悔意……
自己已然是儒家的弟子了……
但是在荀子横眉一瞪,冷冷一句,把自己丢到这满是书籍的藏书阁,自己却一头扎进那一局棋中时。却有了些心安,也渐渐有些淡然。也许是把那些心思藏的更深了,也许是真的已经看淡了。
只不是数月芳华,浅浅相识罢了。
却意外地刻骨铭心。伏念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国仇家恨,亦不是那些积藏已久的胸怀抱负。只是思念……对一个人……或者说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