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白乐师如此直白,倒真叫我不好拒绝了呢!你说是不是,泠儿?”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却带着白亦看不清的深意。
白亦随即别开了脸,躲开了颜路的注视。身上的冷然之气愈盛,只道:“你是不愿么?”
泠儿看着颜路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下倒也有了几分明白,“白先生,颜先生今日初到,而且此刻天色已晚,奔波了一日,颜先生也该乏了。即使白先生执意要比,也发挥不出原本的水准。倒不如等明日,颜先生休息够了再比,岂不是更好?”泠儿对着白亦只是侧身轻轻一福,倒也并不是十分恭敬,然,白亦本就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所以也并未在意。
更何况,乐师,顶多算得上是相国府的西席。也并不是什么金贵的身份,要是遇上得宠的婢子,或是仆人,狗仗人势,自然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中。
“那,我便告辞了。颜乐师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找你。”白亦也不是多言善舞之人,既然此来的目的没法达成,也不会与人客套,只好请辞。
“谢谢了,不过,既然我们共在渺音阁,以后也不必如此生疏,叫我颜路,或是无繇均可。”站起身,送白亦至门口,颜路忽然道。
木然地点点头,白亦便无表情地看了颜路身后的泠儿一眼,“你便叫我白亦好了。”随即转身离开,玄色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便再也看不到了。
泠儿么?张良倒真是舍得把自己最喜爱的侍女送来渺音阁,看来张良定是十分重视此人。玄青色的衣衫在夜色中,看不太分明,只有风过衣袂飘起发出的声音,偶尔传入了白亦的耳中。那原本僵硬的脸,在月光下,忽而柔和地笑了。却是诡异万分。
“泠儿似乎不是很喜欢白亦呢!”颜路向着泠儿招了招手,“不用再麻烦了,现在已经很好了,过来坐一会吧。”
“先生。”泠儿很认真地看了颜路许久才慢慢道:“还是不要离那个白亦太近为好。这个人,我总觉得很复杂,看不清。虽然冷漠,但是仔细感觉却不是那么回事。”
“是吗?泠儿,你的感觉还真是敏锐呢!”颜路为泠儿斟了一杯茶,推到泠儿跟前,“喝吧,忙了许久,都没见你喝过水,一定渴了吧。”
“谢谢先生。”泠儿忙接过,一口饮尽,“其实,泠儿只是奴婢,先生犯不着如此对待泠儿的……”
“不,泠儿。你是从小就随侍在子……不……是你们少爷身边的吧。而我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西席乐师,你这样对我,其实真正要觉得受宠若惊的是我才是吧。”
“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泠儿一惊,急急扯着颜路的衣袖问道。
颜路随即神秘一笑,伸出手指在泠儿额上一弹,“我呀,当然是猜的啊!答案还不是泠儿自己告诉我的吗?”
“啊!先生你故意套我的话!”泠儿小脸一红,忙放开了拽着的袖子,“明明看您是温和的性子,怎么骨子里……”
有些像自己的主子。泠儿愤愤地想起张良曾经戏弄自己的景象,竟猛然觉得颜路有几分像自己的主子。不过,这句话,泠儿倒是没有说出来。
颜路轻轻笑了,温声道:“泠儿,其实就算我不套你的话,我也早就知晓了。”说话时,手习惯性地抚着杯子的杯沿,颜路似乎知道泠儿会疑惑,随即道:“依你们主子的性子,必定会如此,便是不猜,我也知晓。我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他是怕我受人欺凌吧。”
“颜先生……”
“呵呵,”颜路转身出门,泠儿连忙跟着颜路除了门,“他其实早就安排好了吧。”话里,是十分的肯定。
“先生真是神人!”说出来的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肯定的结论,泠儿闻此更是敬佩颜路的能力,看着颜路出门,随即追上去,“天色已晚,先生要去何处!若是泠儿可以代劳,不如……”
站在岸边的垂柳下,颜路轻抚着柳树,折下一段柳枝,轻声道:“泠儿不是想学么?”月色如洗,照在了颜路的白衣上,一时间朦胧如画,那月下的人更是清隽不可方物,似是随时就会羽化而登仙。
转过身,衣袂飘飞。颜路递给泠儿一片柳叶,“拿着试试吧,掌握好力度就可以吹出声音来了。”随即转身,看着依旧雾色朦胧的河面,还有远处的楼阁,轻轻一曲道来。
正是相思。
雾色斑驳,流水无声。月下思忆,尽皆是伤。
也许,早已不知道自己在思忆些什么了,也许早已忘却了自己曾经所执着的东西了。也许,心里想要淡忘,可是身体却记住了那些曾经的执着,任是时光磨尽了回忆,也抹不去那些回忆在身上留下的烙印。
“泠儿可知悔为何物?”曲未半而终,颜路只是弃下手中的柳叶,站在河边,默默无语。
放下了手中正在试音的柳叶,泠儿道:“悔字,泠儿虽知,却是不懂。”
“此话何解?”颜路像是来了兴趣,收回了视线,淡淡瞥向泠儿。
“世间人皆知,已作下的事情,即使如何悔恨。也无法改变。而泠儿自然也是世间人,自然也做过错事。自然也有过悔恨。可是虽知悔恨,泠儿却不愿去懂这字。”
“是这样吗?”
“少爷曾经说过,即使悔恨,我们也无法改变既定的过去,而且,悔则悔矣,于己无益,于过去,更是毫无作用。”泠儿轻轻用柳叶吹了几个轻快的音,“所以泠儿不愿懂。也许,要懂这悔字,那是要历尽沧桑的。”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颜路闻言,身子微微一颤,随即向着远处的阁楼轻笑,“果然知我。泠儿说的好,这悔字,只怕是历经了沧桑,到死也不一定能明白的。我们纸上谈兵固然简单,但是真正经历怕是另一回事了。”
缓踱几步,到了河边,略略弯下腰,看着河中清澈的人影,随即起身,“当局者迷,纵使明白也不一定能做到。”
泠儿看着颜路略有迷茫的神色,也明白了些许。人人,都有不曾说出口的苦衷,人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苦痛。
静静在颜路身边站定,泠儿轻言:“先生,来听听泠儿唱的家乡小调吧。泠儿虽不精通音律,就请公子多担待了。”随即轻声低唱,声音如琢,正是颜路在舟上所吹的曲子。
良久方默,颜路转身一笑,神色中尽是释然,眼眸间那一点光芒夺目无比,“少年人只知少年事,其他事,未发生,我们何必杞人忧天。”
此情此景,彷如旧时。
朦朦胧胧中,似有微雨纷飞,河水上雾气弥漫,隔断了所有。只有一个白衣人,撑着一柄翠色的伞,伫立在岸边柳下。手中握着一段垂柳,默默轻叹,失意离开。
背影沧桑,只有一问:“悔为何物,我也不想懂。”那翠色的油纸伞,在雾气中,随着那人的身影,轻摇而去。指间的灰色指环,缓缓发出了浅色的光芒。
——死生契阔。
该忘却的,忘不了;不该忘却的,却已经开始遗忘。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总为那人牵绊。
或许,是从那日雨中的邂逅,便再也忘不了了。那个寂寥的身影,与自己如此相似。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想从那人身上汲取些温暖的吧。贪恋那淡然、那温柔。
或许……或许……
世间事,大多说不清楚。
也许,那份心思,便起于那些飘渺无根的或许吧。
翌日清晨
那一晚,伏念没有睡。只是拿着那人留下的书信,看了那流畅的字迹一遍又一遍。
没有困意,所以便不再睡觉了。并不是即将加入儒家的兴奋,而是若有所失的伤感。
也许,伏念本人并不清楚。但是,那心里浓浓的眷恋又是来自何方呢?
一夜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