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凭什么抓人? 又凭什么给一帮学生定死罪?这简直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进行屠杀!”我想起历史书上提及的那些白色恐怖。而辛凤娇如此年轻就牺牲了实在令人惋惜。
见我如此激动,夏鸣秋亦愤慨。“就因为有些人贪生怕死又贪图荣华富贵不惜踩着别人血淋淋的尸体发达,这才让一桩桩不该发生的惨案令人发指地发生了。”心爱的学生一个个倒下,他岂能不动容?
“夏先生是不是知道出卖我姐姐的人是谁?请告诉我,我要为她报仇。”这一刻,我忘记了对辛凤娇的憎恶和排斥,只记得她是视死如归的革命英烈,只记得不该让她白白牺牲。我想尔忠国也不会答应。
“很难,时隔已久,当年的凶手说不定早已毙命。”夏鸣秋表示遗憾。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提到三个名字,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让我记忆深刻——付志坚,因为据他所知那人跟我们还是同乡,也是令辛凤娇遭难的罪魁祸首。
与夏鸣秋就当下局势讨论了一番后,我想起购物一事还未落实,起身告辞。临别时,我非常豪侠地丢下话来:“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尽管到吉祥歌舞厅找我。我想无论什么身份的人,只要爱这个国家,爱这个民族就可以团结在一起共同奋斗。”
夏鸣秋还是未表态,但紧紧握住我的手点头,目光坚毅而含带赞许之色。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已赢得他的信赖。
路上,我开始设想当年发生的事:辛凤娇有了志同道合的心上人,事业也有了全新的选择,因而决定与而尔忠国断绝关系,为了对尔忠国和父母有个交待她匆匆赶回家一趟,但又怕被家里人知道真相后不予她离开于是选择了不辞而别——这些皆好理解。但她偏偏在勾引尔忠国与她发生一夜情之后才离去,未免太荒唐,这跟一个积极向上的革命者形象相差甚远,实在令人感到不耻和不解。换做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等变态的事情来。
无论怎样也无论辛凤娇是生是死,她注定已成为过去,而我代表现在和未来——给予尔忠国最真挚的爱。
我暂时不打算把有关于辛凤娇的消息告诉尔忠国。他目前压力很大,我不想再给他增添更多的压力。
午后,我找季老板当面申请需要请假十几天的事情。理由我编了一个:老家出了变故急需赶回去处理。我没说具体的事情,含含糊糊点更好。季老板很宽容地同意了我的长假,嘱咐我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并有意无意地夸赞池春树是不可多得的青年俊才,还说年轻人应该懂得珍惜青春,不能太奢侈挥霍。
在同季老板的交往中,我发现他也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可能受他的姐夫余老板的影响颇深。虽然他从不过问我的私事,但多少从我和池春树的婚礼莫名其妙撤销、再无动静一事上看出端倪来。我想他是出于对池春树的偏爱才对我旁敲侧击的吧。可他不知道他这番话让我难过了多久。
如果可以通过体罚的方式减除对春树造成的伤害,我宁愿一试,哪怕伤痕累累。可目前除了逃避,我别无选择。
我还带了一些礼物去看望老狐狸,在让他明白“住出去的女儿并非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的前提下,厚着脸皮请他对吉祥舞厅的业务以及舞厅的人多加关照。
老狐狸格外忙,在我拜访他的过程中不断被更多来访的客人打断谈话。但他愉悦地表示对我的请
求会予以适当的关注,送我出门之际还夸我懂事多了。我暗自想才不是,应该是我狡猾多了。
三十个小时后,我,尔忠国,小眉再次踏上兴福镇的土地。
兴福镇还是兴福镇,只是少了部分乡亲,多了些陌生、凶煞的面孔。
一座座岗楼矗立在小镇周边,一道道铁丝网横亘在街面上,一杆杆枪刺晃动在小巷里,让人再也找不到昔日古朴的宁静与安逸。尤其那高高飘扬的狗皮膏药旗即使不看都觉得扎眼,不分昼夜地耀武扬威在中国的小镇上。
我们的归来没引起镇上多大的骚动,这年头人人寻求自保,哪还顾得了别人,爱回不回吧,况且像我们这样待局势稳定下来返回镇上的人不在少数——走得再远也舍不得自己的贫屋啊。也许在兴福镇每个人的心中,这里尽管变了天,仍是自己的家园——唯一的根。
辛家宅院的墙上多出来不少弹痕,院内瓦砾铺陈,但屋子毁坏不算严重,尤其那棵美丽的绒花树依旧枝繁叶茂,没留下任何创伤,在七月的燥热里无私地擎起一片清凉的天空。
尔忠国头两头大门也没出过,兀自琢磨着什么,成天抱着个茶壶踱来踱去,不像来工作,倒真像是回来避暑度假、养尊清修的大少爷。
他喝茶我一点不反对,甚至喜欢,因为只要代替了吸烟就值得庆贺。
一到天黑他便拉我进屋,跟我在屋内耳鬓厮磨,求我唱歌、跳舞给他消遣,整个心思腻在我身上。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然而,第三天夜晚来临之际,我打消了疑虑。尔忠国一身短打,双目炯炯,临行前让我先行歇着,不必为他等门。
我知道他有行动了,虽然不知道细节,但相信他之前的懒散庸怠只是假像。可担心总是难免的,目送着他矫健俊逸的身形飞速消失在绒花树的树冠里,我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仿佛魂儿早跟着他一道离去。
清晨起床时,尔忠国已然卧在我身侧。他何时回来、如何进的屋我毫无查觉。不过早已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倒也不奇怪。
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搭在我腰际,一脸的倦意。
我轻轻地拿下他放在我身上的手臂,他动也不动,当我又抽走他枕在脑后的胳膊,他依旧一动不动,完全沉在梦乡里,果然累坏了。
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他,心里涌起一股柔情蜜意。面前的男人疏密的长睫毛静静地阖在下眼睑上,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睡态极美。都说女人睡态美,冠以睡美人之称,可男人的睡态也很美,令人心动,却从没睡美男一说。
轻笑中,我忍不住想去触碰一下他的长睫,可又怕惊扰了他,只得作罢。
轻轻地起身,下床,发现门依旧上着栓,了然——这男人一直有翻窗入室的雅兴,叫我不必留门原来是这层意思。起初我以为他会彻夜不归。
买菜回来的小眉也带回来镇上的早新闻,说大清早来了一大批鬼子,急着抢修通往西线的桥梁—
—夜里不知被什么人炸毁了——粮食运不过去急得鬼子们哇哇乱叫。
我心里暗乐,一定跟我那躺着的冤家有莫大关系。我不打算去问他,心知肚明即可。
尔忠国睡到十一点钟才起床,直奔厨房找吃的,嚷嚷着饿坏了。幸亏我和小眉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备好了午餐。
午后,风骤然刮起,卷起漫天的紫红绒絮迎风飘舞,迟迟旋转在清冷的空中,划出无数道美丽的弧线后最终沉降下来,将庭院的青灰地铺成一块紫红色的绒毯。
怔怔地看着满院的落红,心里不由涌起一股酸涩。树还是那棵树,墙还是那道墙,物是人已非。曾经将我和春树隔开的那道墙,如今真的永远将他隔在了墙外。而我一度翻越过的那面高高的墙,最终还是成功地将我留在这道院墙之内,拴在尔忠国身边。
难道这就是宿命?
不由望墙兴叹,我还能回到属于我们的那个年代吗?这一生还能再次见到我的母亲吗?
“你有点心不在焉啊!拾伊。”尔忠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去,他正吹开茶盅里悬浮的那层翠绿。他好像并不想喝茶,只是沉迷于将聚拢了的茶叶再度吹散开。
我不满地瞥了他
202、重返故乡 。。。
一眼,这话该我说他才对——谁比谁更心不在焉?他那副神态仿佛我无论做什么,想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他抬眸看我,眼神带着戏谑之意。
我轻哼一声,舞动着手里的扫帚,却不忍心破坏地上这一片浮动的红绒。
“盯着垃圾这么入神,想什么?”他问。
“你看,那些被风吹落的绒花还很美丽,当垃圾扫走了可惜,拿来当做书签也不错,还能物尽其用。”
我漫不经心、随便拾起的一句话,却令尔忠国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