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什么都不看。我陪着你。”
“春树,我不是人!我不想做人了,太累!”
“我陪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会陪着你,永远。”
在将我放进黄包车的座位上之前,他抱着我走了很远的路。
那一夜,他没走,一直让炭火保持最旺盛的燃烧状态,更多的时候,他搂着我,听我语无伦次的碎碎念。
“他死了,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穿,这么冷的天,竟然没有一件衣服穿!”
“他一直把我当做辛凤娇,直到死也没纠正过来。”
“我连抚棺哀悼的机会都没有。这太过分了!”
“我想找他讨回公道,他却以死逃避惩罚。”
“我诅咒他活过来让我骂个够、打个够!”
“他卑鄙、无耻、下流!”
“他不可以死的!”
“杀了我吧!”
“……”
我像中了魔般不停地说,完全停不下来,无论说些什么,只知道必须一直说,不能停下。
恍惚间,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风灌进小屋内的声音,雪冰冷的气息拂过脸颊。我把整个头埋进被窝内。
一切恢复到最初的温暖。
“春树,你走了吗?受不了我的唠叨了吗?呜呜呜……”我躲在厚重的棉被下哭泣。
“哥尔摩综合症!”隐隐听到被子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我的被窝被人掀开,一个略带寒气的躯干紧贴着我躺下,细嫩而微凉的手上来擦我的眼泪。
“淼玲,”我抱住她柔软的身体,把头埋在她更加柔软的心口,“我快要死了。”
“那就死吧。”她冷酷地说道,并搂紧我,“就快了,还有五十年。”
“……呜呜呜……”
“我后悔跟菩萨许愿了,都是你这样的孩子,我还不如丁克呢。”
“哇——”
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爱情、友情都在离我而去,深埋在看不见底的大雪坑里,留下我独自一人在冰天雪地里苟延残喘,残喘……
第二天不等我请假便被舞厅勒令呆在家里。我蓬头垢面,肿脸胖腮,声音嘶哑,没人敢让这样的
我登台献艺。
我的世界已经如此悲惨了,可还有人追着摧残我——仁丹胡子又派人传口信,邀请我周末去他家抚琴。
我的尔大哥已经死了,被日本人害死了!
可一个有着仁丹胡子的日本人却悠然自得地让我弹琴给他听。
我只想弹一种琴——哀乐。
不!我什么也不能弹,一个音符也不能弹!
因为我的尔大哥死了!被日本人害死了!
我一下又一下拿自己的头撞向墙壁,在脑袋越来越疼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拒绝弹琴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问题一:吉祥歌舞厅大老板找十一是什么事情?
问题二:什么人砸场子?
问题三:十一想出什么办法拒绝为井上鸿一弹琴?
127
127、变态的我 。。。
星期日早上十点钟不到,仁丹胡子派来的司机敲响我小院的大门。
仁丹胡子的司机是个百分百的面瘫男,任何时候都带着参加葬礼的神情,但见到我时面瘫的脸一瞬间恢复了机能——面部神经似抽搐了一下。
他只对我说了一句“多左。”同时给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们俩表情一致地钻进轿车内。
刚跨进仁丹胡子家的院门,一阵香风迎面袭来,一只大彩蝶飞到我面前,堵住我的去路。
“你是谁?”彩蝶问我。
“早上好,百合子小姐。”我动了动唇肌。
她的脸似乎也抽搐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屑的表情。“丑死了!”她盯着我的脸,仿佛在确认到底是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冒充春树哥哥未婚妻的女人。
“百合子小姐美极了。”我毫无表情地赞道。
她得意地昂起下巴仰视我:“我马上去春树哥哥那里,他会陪我逛街。你呢,就在这里好好弹琴吧。”说罢,推开我,几乎是跳出院门。
原来如此。
仁丹胡子设计引我来,是为了方便他侄女去钓池春树。
我看着自己包裹着手套的手,耸耸肩——无所谓。
毫无悬念,仁丹胡子见到我也露出“你是哪位?”的表情,不过这种表情仅仅维持了0。5秒。
“柳小姐生病了吗?”
“是的,不过已经好了,就算没好,也不能拒绝井上先生的美意啊。”我用面瘫的表情对他说话。
来此之前,我刻意画了妆,用指尖沾着碳灰给自己画了一个烟熏妆,尤其眼底的阴影打造得十分“完美”,若是晚上冷不丁出现在谁面前,一定能让对方“惊艳”到魂飞魄散。
“快进屋吧,我早就派人把房间弄暖和了。”仁丹胡子没露出惊艳的表情,礼貌地邀请我进屋。
跟随他进入放着紫檀木古筝的房间,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弓着背过来给我沏茶,并帮我脱下手套。
“柳小姐不必急,喝一杯热茶后再弹琴吧。”仁丹胡子盘腿席地而坐。
“好。”我缓缓地伸出双手去拿茶杯。
“你的手?”仁丹胡子发出惊讶的声音。
意料之中的事,但我认为他能这样表现已经算相当镇定了。
“没什么,一到冬天就这样,太娇嫩的手经不起严寒。”我淡淡地回道,看向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连我自己也感觉陌生的手:红红肿肿,到处可见皲裂的沟壑,沟壑处的皮肉绽开,隐隐露出鲜红的肉,仿佛被谁用小刀残忍地割开了一道道极小的血口。
我自己的杰作。
得知仁丹胡子邀请我去他家弹古筝,我逼迫自己虐待自己的手:将双手与暖手炉彻底隔离,硬摁进冰冷的雪水里,一天三到四遍,每次都是刺痛到关节失去了知觉再拿出来,几番一折腾,我细嫩的皮肤全部裂开、达到如今这种效果。
手很痛,痛到钻心,但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从他死的那时起,我弄丢了自己,只剩下悲愤着的伤痛。
“这双手无论如何不能弹琴了。”仁丹胡子痛惜地看着我的双手。
“真对不起,我这人太娇贵,一到冬季就一副死样儿。”我无所谓地将手套戴上,省得刺激了仁丹胡子。目的达到即可,我这双手委实惨不忍睹。
“柳小姐不必担心,我们大日本帝国医术精湛,早在昭和八年的时候就研制出了有效的冻伤药,在严寒的满洲里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我马上派人给柳小姐拿来几盒药膏,相信不久柳小姐就能恢复纤纤玉手。”
“谢谢井上先生,但我这人对很多药膏都过敏,没准用了你们大日本帝国的冻伤药反而整个手都会烂掉了。”
仁丹胡子愣了愣,随即和颜悦色道:“那就等春暖花开再弹琴吧。我想到那个时候自然会好。”
我心里冷笑,那就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