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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鬼不依不饶,见我往后缩,更来气,伸手便要揪住我,尔忠国这才拦在中间。“他该死!我替您放倒他。”尔忠国赔笑道。
“你小子够义气!来,我敬你!”师长憨笑着,脑袋垂在尔忠国肩上,酒杯早就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不过片刻功夫,竟然倒在尔忠国身上打起呼噜来。
贴身侍卫兵立即被召唤来背了这位师长下去歇息。
“这位女士不知如何称呼?”一个脸色发白的军官一摇一摆、喷着酒气走到我跟前。
我假装没看见他,指着天花板惊道:“哎呀,好大个的蚊子!”
这军官晃着脑袋,歪着脖子顺着我手的指向仰头看去,“哪儿?什么蚊子?”
在他仰头之际,我立即闪开,躲到远远的地方。那个军官运气不佳,就这么向上一看,头一晃,人便瘫了下去,紧接着被人抬走了。
好在喝醉胡闹的仅占少数,大多数还是文明赴宴的将领,因此这类丑态毕露的场景也算难得一见。
我带着看西洋镜的心态环视着周围的人,参加祝捷会大多数人穿着军装,像我和尔忠国这样着便装的反而惹人注目。
“他娘的!见到我也不打招呼?”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我的肩膀紧接着被人勾住了。听这声音好像是……
一回头,看到了陆副团长那张黝黑的脸,酒气挺大,只是皮太黑实在看不出喝高了没有,但从他那脑门、下巴和颧骨部位都泛着油光看,吃饱喝足是肯定的。
他的左臂仍吊着绷带,像足了一位凯旋而归的战斗英雄,只是那只未受伤的胳膊为何不勾住尔忠国的肩?难道嫌他肩膀高、够着费力?
尔忠国双手抱拳朝陆副团长施礼:“陆旅长,您高升了,可喜可贺!”
出于礼貌,我也答道:“失礼。我眼拙,没看到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您,否则怎么也得过去拜见。”
陆旅长得意地挠挠自己的脑袋:“弟妹真会说话!”黝黑的脸上泛出一点红光来,“先前打仗,他娘的没机会招待你们,今天你俩无论如何要赏脸跟我喝一盅。”
尔忠国豪爽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迟疑了一下,知道自己不甚酒力,喝多了难免头晕,刚才那一大杯酒下肚已经感觉有点眩晕了,再来一大杯,岂不也跟那帮人一样出丑?我贴着杯口浅呷一下。
“咦?没诚意嘛。他娘的看不起我这个旅长?”陆旅长假嗔道。“是不是只有师长才配跟弟妹喝一杯?”
“看您说的。我不会喝酒。”我假装喝多了,身体摇晃一下。他跟前面那个军官不同,再用看蚊子那招不管用。
“你说咋办吧?弟妹不肯给我面子。”陆旅长朝尔忠国发牢骚。
“我认罚!贱内的确不能喝酒,我替她喝。”尔忠国从桌上拿了一个玻璃杯,倒满酒,足有三百毫升,“咕咚咕咚”跟喝白开水似的灌进了喉咙里。
旁边有看热闹的惊呼:“海量啊!”
我瞪大眼睛,乖乖!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知道喝酒这么大胆的人。这个家伙之前至少喝了一斤,现在居然面不改色地又灌了这么多,不怕喝出毛病来?而且,好像没见他去过厕所。那些酒都喝到哪里去了?
陆旅长也愣了。一般人若看他那个喝法就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了——在场的没几个敢这么喝的。
“他娘的,都让你喝了,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要跟弟妹喝。你替她喝不算!”陆旅长开始耍赖。
我微微蹙起眉头,看来他是冲我来的——专门挑衅呢。这会儿仗打完了,生死不是最重要的了——官阶高了,气粗了,人牛了——“英雄本色”便使出来了。依我看来,他那四房姨太太多半不是因为情投意合才嫁给他的。
“弟妹,怎么样?给不给面子?”他粗声粗气地问道。
自知躲不过去了。“给!”我坚定地说,将杯子一举,捏着鼻子喝了进去。
奶奶的!难怪国民党打不过共。产。党,都是这等货色掌握军政大权,如何胜得了?
“还有两杯,弟妹,再干!”陆旅长还没打算放过我。
我装作酒要漫出喉咙的痛苦状,憋住气不呼吸,没过一会儿,脸自然会红,接下来是我的表演节目——这招用来防止黑脸旅长再折腾我——我脑袋左右晃着,脚下扭秧歌似的站不稳,然后,就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向后倒。
这招也得冒点风险,向后倒,万一没人接住,那可是要跟地面直接亲密接触一次的。我下的赌注就是尔忠国会接住我。
但我失算了。他这会儿不知是喝多了反应迟钝着,还是根本准备看我的笑话——没来扶我。
我的向后倒被一个路过的大胸脯女人承接了。我很'炫'舒'书'服'网'——软着陆,那女人心里一定要恨死我了——白白被砸了一下敏感部位。
“啊哟!侬咋搞滴喂!”娇滴滴的声音从那大脯子女人喉咙里传出来。
我依旧塌在她身上不挪窝——既然是在演戏,当然要演的到位,这会儿立即直起身去道歉不等于承认自己装醉吗?我就赖在你身上了,算你倒霉。谁让你正好挡在我躺倒的轨迹上呢?
那女人一口上海腔,声音倒是很好听,可惜脾气不太好,“痛煞来!”胳膊使劲抵住我,猛地一推,我便歪歪扭扭地向前倒去。
这次找对人了——尔忠国接住了我。他的手湿漉漉的,像洗过一样,而且满是酒气。难道他用内力迫出那些酒的?
正常情况下,他此时会借口“贱内喝醉了”等理由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然而,麻烦事来了——那个上海腔的女人缠上了尔忠国。
“啊哟喂!痛煞宁啊!”那女人捂住大胸脯朝尔忠国嗔道,“侬拂要走。”说着话身体已经贴到尔忠国身上了。
尔忠国沉着脸让开,那女人哎哟了一声又粘上来。借酒三分醉,女人抱住他嗲嗲地说道:“……吾呼吸侬……”
尔忠国的脸红了一下,将那女人甩到一旁的座椅里,拉起我便向外走。那个女人拍了一下腿,刚要站起来追,却被另外一个刚过来的军官拦住了拖到一旁去。
陆旅长还在大叫着别忙走啊,酒还没喝到位哪!门口传来喧哗,有人大声传话:“关司令驾到!”
时机
宴会厅里的人无论站着的,坐着的,东倒西歪的立即端正了身形,主动夹道相迎。
通道尽头走进来一个头剃得几乎成光头的军官,三十五、六岁年纪,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给人以英武威严的印象。
“关羽?”我嘀咕道,“嘿嘿!不可能!”
尔忠国停下,迅速拖着我闪到欢迎的队列中。
“怎么不走了?我的腿发软,再不走,只能让你背走啦。”我埋怨道。
“闭嘴!”尔忠国低声喝道。“关司令到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抗日名将关麟征将军。从人群的低语中我总算反应过来。
“啊,是他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好威武哦。”我踮着脚、拉长脖子看过去,几乎在喊叫。周围的人不满地看向我。我意识到自己的嗓门不该这么大,有喧宾夺主之嫌。
尔忠国拉我走到人群后排。我感觉脚底轻飘飘的,很想笑,但不知道为何很想笑。
关将军一路走来,与夹道两旁的人一一握手。
“我也想跟他握手,”我倚在尔忠国身上说道,手臂往前伸,但距离不够,必须挤到前排去。
“你喝多了,从现在起闭嘴。”尔忠国揽住我的腰,看似防止我摔倒,其实将我向后拖。
“我闭嘴。”我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又嘟囔道:“你让我闭嘴就闭嘴么?”说着话,已经被他拖到桌旁坐下。他拉住我的双手,掌心相对,一股凉气顺着手臂向上攀升,行至肩部以上猛然下沉,带出一股浑浊的热气经由手掌倾泻出去。头脑发胀的感觉立即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