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又叫嚣了半天之后,石西终于说话了。他说那么多家江湖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们捣乱?我知道你就在我们这座城市里,还知道凭你的道行不应该在一个小小的江湖里闹事的。我猜你一定是个我们认识的人吧。
我说我认识你们是谁呵,你们跟我套不上关系的。现在我只想听你们一句话,是否答应给我江湖里的最高权限。
石西说你自己可以做到的事为什么还一定要让我们做。
我说这不同的,由你们给我权限我可以获得一种成就感,知道什么叫征服吗?
石西还没有说话,冲动的江南又开始叫嚣着要拎刀砍我了。在我们这城市里,最近接连发生了两起斗殴事件都跟网络有关。两个孩子在网上斗嘴翻了脸,各自带了帮人选择一个地方火拼决斗,结果架没打成就让警察给逮起来了。还有一起是七八个小朋友拎刀冲进一家网吧砍倒了一个家伙,原因是两人在网上撞车泡的是同一个美眉。那段时间,网上的人动不动便叫嚣着要拎刀砍人,乍一看个个都跟外面黑道上老大似的,可事实上这样叫的人多是一些戴眼镜细胳膊细腿的中学生。
那天的谈判不欢而散。
到最后江南说,我们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我在电脑跟前微笑。我说,我等你。
在我前面的故事里出现过一个叫小黑的孩子,现在我已经不能再用孩子来称呼他了。短短三年间,小黑个头蹿到了一米八,依然是黑黑的脸蛋,可是结实的身板往哪儿一竖就像一面墙。那天晚上,我在深夜的街头回家,我刚刚跟居委会主任的儿子发生了一场争执,那个流氓跟我撕下了脸,说我现在就要撵你滚蛋了你这个劳改犯。我说这是我的家该滚蛋的是你。我错了,最后滚蛋的人是我。我在收拾完最后的东西离开青年路上的老屋时,心里已经决定要把这件事情忘记了。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着实太多,就如同我为天网付出那么多所得到的一年牢狱之灾。居委会主任的儿子把我赶出我的房子,可是,我在今晚却有了另一个去处。那虽然只有一间小小的不到十平米的房子,可那里,却有我的爱情。我想,这也是我宽容地对待居委会主任儿子的原因吧。
走在深夜的街头,背着一个破破的大包,我的形象像极了流蹿到这城市的民工。可是我不同,我的脸上还带有旅途的风尘,我及肩的长发张扬在这城市的夜里,显示一种恶的力量。
夜里,可以真正看清一个城市。路两边三年间新耸立的高楼遮掩不住这城市的破败,我的眼睛可以透过大厦看穿它背后隐藏的无数条小巷,它们错踪复杂,像是这城市的血管。我说过,小巷里的故事才接近城市的本质,你们不要被城市虚华的外表蒙骗。现在这座城市一半以上的小偷抢劫犯妓女嫖客都在小巷里蓄谋待发,他们的存在让夜的城市变得更加真实。
我走在霓虹渐隐的街道上,背着我的包。一群骑单车的少年打着唿哨从我边上飞驰而过。我看见他们长发飘曳,穿着蛊惑仔的奇异服饰。我并不讨厌这样的少年,我相信在他们之中必将出现这城市的市井英雄。面对比我更年轻的他们,这一刻,我只能发出一声叹息。三年后重新归来的的我已经不再风华正茂,如果没有了爱情,我还拥有什么?
而我现在在走向我的爱情,它具体表现为一间十平米的小屋,还有与小屋近在咫尺的艾桑。我的心里悲伤起来了,浓浓的,像这化不开的夜色。
已消失在视线里的蛊惑仔少年们忽然重新出现,它们行动如老鼠般敏捷,很快就把我包围在当中。许多辆不同的自行车绕着我逡巡,我背着包茫然四顾,不知道这一刻又将有什么事故发生在我身上。这些小朋友们全都铁青着脸,面目凶狠,围着我转就像围着一块奶油大蛋糕。
这一刻,我隐隐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一群蛊惑少年围住一个单身背着大包形同民工的外地人,他们将掠去他身上所有的钱财然后消失在这城市的夜色里。每个人对这样的故事都不会再惊诧,它在我们的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一种定势。我放下了肩上的大包,心里反倒变得坦然了。这些少年如果抱着这个目的,他们注定是要失望的。回到这城市的秦歌,已经变得一文不名。
少年们围着我转的圈子越来越小,他们后来齐齐单腿支地停住身形,我便知道,该发生的马上就要发生了。
后来的事当然出乎我的意料,一个高高大大魅梧的少年走到我身边,因为他背着路灯,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走到我跟前凝立不动,然后重重一拳向我击来。我闪身欲躲已不及,这一拳已击中我的肩膀。可奇怪的是看起来重重的一拳落在肩膀上却软软的毫无劲道,我正惊诧间,那高高大大的少年已用掩饰不住喜悦的声音大声叫:“原来真是你,原来这个长毛怪真的是秦歌。”在这里碰见小黑是我想不到的,我更想不到的是一个原本憨厚老实颇多腼腆的中学生,如今精干老练到了像一个纯种的痞子。我吁了口气,像以往一巴掌拍他的脑门上,说:“你这小子是不是想吓死我!”小黑的面孔变得清晰起来了,我在那上面看到了多年前孩子气的笑容。
小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情理之中,这两年,他已经不再喜欢玩游戏而迷上了网络。他和他的伙伴们有点钱就泡在网吧里,整宿整宿地泡着网络美眉。那时候神侃聊天室还没有关闭,他们在神侃里无恶不作,与人恶语相向,在现实里约斗;花言巧语骗小姑娘告诉他们自己所在的网吧,然后一大帮人飞车赶去看美眉。他们熟悉这城市的网吧,就像熟悉自己的家。这在后来成为我在这城市赖以生存的条件之一。
那一晚,小黑打发走自己的伙伴,硬拖着我找了家牌档吃火锅。最后在他付帐时,我看他掏空了自己所有的口袋。
小黑毕业两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两年间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一帮与他性情相投的小伙伴,成天耀武扬威地在街上招摇过市,从路人畏缩的目光里寻找一些满足。那一晚,我毫不客气地对小黑的模样进行了迸击。小黑现在的模样我如何不能把它和几年前那个单纯的小男孩联系起来。他的头发极短,根根向上竖着,而且染成了我叫不上名来的棕红色。右耳朵上打了眼,戴一枚银白色的耳圈,腕上带铁链子,穿紧身的花衣服。我说你这样子,给面子叫痞子不给面子叫人妖。小黑对我的迸击当然不服气,说看看你的头发吧,它们让你更像一个女人。小黑长大了,放在三年前他是如何也不会指责我的。我晃动脑袋,摇得长发乱飞,然后苦笑,然后说:“明天,明天我就把头发给剪了。”我剪去留了好长时间的长发。看着落在地上的头发,感觉着脑袋上的轻松,我心里有一些异样的感觉。回到这城市,开始的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我以为三年时间形成的断层不会在我身上留下什么阴影,可是我错了,我错的东西很多。包括我的爱情。
在接下来的那个夏天,小黑又与我形影不离了。我对他的生活方式提出警告,我说别以为自己年轻就可以这么任意挥霍时间,一觉醒来,年轻便会离我们而去。小黑腆着脸说谁愿意那样成天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痞子混时间,别人看着好象挺得意,其实心里空虚得一塌糊涂,这不都是无所事事给闹的吗?小黑像三年前一样跟在我的屁后,我带他,或者说他带我出入这城市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