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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2 / 2)

周光起身坐到她对面,继续抽烟,透过在面前缭绕的烟雾欣赏着。

连漪说:“你在怀疑自己的能力?”

周光把烟蒂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你缺乏耐心,你并没有给他们更多……”

“不要教训我,你没资格。”

“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我,”连漪针锋相对,“我得把握机会。你很浮躁,为什么?我们的业绩不是越来越好吗?起码一直压着万发。”

“离我想象差得很远,我觉得我江郎才尽,能力到此为止。”

“你对我说这些?”

“很危险?”

“他们说逢人说话留三分,不可全抛一片心。”

“你最近变得不一样,精明了强干了能影响我了,让人觉得无法接近了。”

“因为你不在状态,所以才会这样看别人。”

“别动,坐在那里,我喜欢看你坐在那里的样子,它和你很配。告诉我,你现在想什么?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所有人的想法,我想知道。”

壮志难酬的落寞与无奈是这个男人的动人之处,连漪心中陡然生出无限同情。

“连漪,她的病好了,你有什么事不妨找她谈谈。至于我,很简单,只想把工作做好。这份辞职报告我先替你保留,用得着再说。我出去了。”说着站起来,“这个位子让我觉得阴森森的,是高处不胜寒吧。”

周光对这句话没有回应,他只是在想,火在烧了。

27。 连漪还保留着小学以来的贺卡、明信片,破旧的歌本。记忆的闸门被这些哗地冲开,无限情思汹涌而出。22岁的生命竟也有前生往事的沧桑。那些流行一时的小诗多好笑,却那么纯真。她也收过写着这些小诗的贺卡,但在一次搬家运动中全扔了,她不知道这些东西会在某天感动自己。署名也很漂亮,一点都不土气。岳今,岳今,那么多岳今。后来的没有诗的影子,留言很急促,不急促的大都奶声奶气模仿某个卡通形象,也让她觉得亲切。还有些人物素描,农民、行人、姥姥、父亲、母亲、连鸣和她。是在大鸟工作以后画的吧,这个要强的家伙对不会画图耿耿于怀。画得很滥,但有一种奇怪的气氛,每个人物有每个人物的个性,不知从哪个部位体现了出来。

她在大街上走,侧面,头部、颈部和背构成陡峭的崖壁,目光向上,冷漠,矜持,突出。人群中很多人盯着她看,或盯着她的衣角,或盯着她绾起的髻,或直视她的面庞。作为背景的高楼大厦将倾般伫立,一种挤压感,与她睥睨一切、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形象强烈冲突。这素描让连涓心里一凛。

一张色调昏黄的山水画书签背面写着:碧玉妆成,玉洁冰清。落款:汤辰,一九九六年一月二十二日。她也曾收到过这样的八个字,初二时一个男同学写在她的几何书封二。

她想在这最底的抽屉里探寻连漪和父亲关系僵化的秘密,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们之间到了决裂的地步。躺在床上的这十几天里父亲一次也没过来看她,只偶尔听他向妈妈关切地询问。出来吃饭时,他的目光刻意回避她,干脆少有同时吃饭的时候。连漪和父亲的关系虽算不上亲昵,却非常融洽。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那个卞铭菲和阿龙,这两个常客都不来了,根本不用费劲找他们“特此说明”。

没什么地方可去,容易无聊,还有不化妆让她不习惯,但她还是喜欢上这空荡荡的生活。她期待周光的约会。有时去打保龄球。偶尔拿一本书去姥姥的那栋房子,姥姥病后她就很少来了。她模仿连漪的表情给花草们浇水,躺在那把老藤椅上看书。时间不会太长。房子的安静让她不安。她老觉得屋子里有声响,有什么在走动,在流动,像脚步声,像流水声,她离开这房子的姿势总是逃:惊悚地从藤椅上一跃而起,跑到屋外,回头瞥一眼暗淡的屋内,飞也似地穿过院子,将门重重地扣上,慌乱地锁上。这样几次后就不敢来了,偶尔好奇,过来瞧瞧,不进屋,只是站在院子里。她发现花被浇过了,地上有水迹,差一点要迷信鬼神,后来猜到是卞铭菲做的,连漪生病时就是她照看这些花,可为什么总碰不到她呢。

她常拿着那份契约仔细端详,那些可笑的条款在暗示什么,从中闻得到一些宿命的味道,渐渐对

42层的中意大厦有了好奇。那个写字楼管理很严,尤其在一个老板的奔驰车车标丢了以后。门卫和保安会让她上去吗?她觉得不可思议。她有意识地经过,走过去,又走回来,鼓起勇气走进去,门卫竟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畅通无阻就进了电梯。

第42层还很荒凉,通层只一家叫心缘的装璜简陋的信息台。找到通往顶层的阶梯,拾级而上,简陋的白色门插着,没上锁,推开时,一股强劲的冷风吹来,她禁不住犹豫了一下。上面除了避雷塔什么也没有,空旷明朗,整个城市都在眼底。

看风景的好地方,怪不得连漪会来这里。

她闭上眼睛,享受空旷和明朗给带的清新豁达,脑中闪现着和周光在黑暗处的肉体搏杀,那样颓靡、腐朽、可耻、没有人道。她又下决心利用一年的时间重整河山,重新切入生活时,会是一个斩新的连涓,健康的、物质身体为精神内涵服务的连涓。

门开的声音,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来了。出于习惯她没有回头。一股奇异的香气随风拂来,这香气不仅来自胭脂香水,好像也来自灵魂,来自一朵颜色诡谲神秘的花朵。一双手轻轻从后面拢住她的腰肢,头靠在她的背上,什么温润的东西在颈后移动,过了一会儿,搂着腰肢的手开始移动,那人随这手的移动绕到面前。

卞铭菲一脸茫然一脸深情地看着连涓,把头靠在她肩上,轻声说:“回来吧,连漪,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28。 这天连漪很高兴,因为周光开始侵犯她。他从椅中走出来,绕到她后面,从她后面抱她,吻她的头发和耳朵。她没有吃惊亦无反感,一动不动任其摆布。她不记得他们怎样倒在沙发上,承受他凶猛的吻,允许他抚摸她的乳房,允许他脱掉她的外套。这些观念里隆重的事,发生时却没什么。周光嘴里呼出酒气,有一种粗犷的味道。最近他显得可怜。她不懂得男女之事,她想着应该是有礼的,温柔的,浅尝辄止的,残忍的形式和窒息让她有些慌乱。可缭乱中的皮肤接触带来令人迷惘的温暖,她想到卞铭菲,觉得和周光缠绵一处的是卞铭菲。周光在肆虐,却只是试探,与炽烈的欲火力不从心地对抗,呻吟着,嘴里吐着爱的字眼,欲火渐渐占了上锋,不管她是谁,不管是不是他不想伤害的,他想要。手探进裙下,在边缘轻抚,粗鲁了起来,也许因为被粗糙的手指弄疼了,也许清醒的那一部分自己无法忍受了,她叫了一声,推开他,转向一侧离开沙发。她知道他一丝不挂,穿厚丝袜的双腿依然敏感,有坚硬的东西划过它们。

没有毁灭的气息,这人类的千古的游戏让她兴奋又迷惑,她想尝试,把脚伸进水里,凉一下就撤回来。听说一个小小的殷勤就能把她征服,但她有分寸,她永远不会让出心的那一部分身体的那一部分,那她生命意义的源泉。

她高兴,因为既定了一个事实,还因为终于有了这样的经历。

临下班的时候,“闪亮一族”主设计关莉莉过来敲门,找她谈新款皮鞋的构思。关莉莉对周光的审美取向不以为然,认为他是毫无创造性的时尚跟屁虫,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小农意识决定他不会有什么高见和出息。

“他刚来时我激动得睡不着觉,这激动持续了6 个月,现在做梦都想他离开。”

关莉莉年过30,细瘦,纤巧,爱用七彩的皮筋扎两个辫子,身上散发着水果香气,像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清高的气质和一丝不苟的穿着又给人一种非常讲究的印象,做事也泼辣,说话声音宏量,肆无忌惮。连漪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了她。关莉莉滔滔不绝地说,她在那里乖乖地笑着,静静地听着,嗯嗯地附和着,虽有不同意见,比如“小农意识”这个词就让她有些不舒服,但争论有什么用呢?实际行动得出的实际效果才是颠覆成见的最好方式。

最近她听到了一些对周光独断专行的做事风格的埋怨,最后都归结为一条:周光出身稼穑。稼穑何辜?连漪对这种成见极为反感。15岁之前,她在“家庭成份”一栏里填贫下中农或贫农,15岁之后填“干部”。这是她迷惘和痛苦的一个根源。她和连涓的不同是显而易见的,一些东西是烙进血液了。

关莉莉说了句“小连,我很欣赏你”,话题就转了。

“美女有两种,一种丽质天成,美丽的花朵;一种后来修成,馥郁的芬芳。”

“有什么区别呢?”

“美丽的花朵让人赏心悦目,初见之下就会赞叹,而芬芳是要体味回味品味的,体味回味品味完了感觉到美好才是美的。我是后者,你兼而有之。”

她建议连漪不要穿那些尖头高跟太过伶俐的鞋,头发别老盘成个高不可攀的髻,这与她1 米70的个子太冲突了,暗色系的化妆品也不适合气质浪漫古典的她,她的样子根本不需要化妆,时间长了,就憔悴了,气质就淹没在脂粉里了。

“小连,我看好你,好好干,前途无量。”

被自己欣赏的人赞美岂非美事?回家的路上一路欢歌。连涓从中意大厦回来,把米菜淘了,倚在床上乱翻着一本朱德镛的漫画,听到外面的歌声,立即起身冲出去。

不乘电梯,走楼梯,从第十二层一冲而下,到楼下的小公园才把她放开。连漪不停地问什么事,被放开时倒不吭声了,气喘吁吁地盯着连涓一脸无辜。来往的人们扭头看她们,双胞胎,又是这种年龄,这样美丽,自然引人注目。连涓从未这样,激动得像个姐姐,她朝那些乜眼而觑的人狠狠瞪眼,抓住连漪胳膊,把她拉到附近的建筑工地。

“你和那个卞铭菲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们差不多两个月没来往了。”

“演戏,你就是会演戏,又自私又狡猾又让人捉摸不透!”

“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啊,你不说我都无从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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