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心,不仅为吉儿的离开,更为这皇宫里的冷漠。一个人的离开,带给那些宫女太监们的不是悲伤,而是要纷纷自保,深怕与这去了的人扯上关系,连累了自己;一个人的离开,带给皇上和皇子们的不是自责,而就像是不小心捏死了一只蚂蚁般的无妨;一个人的离开,甚至给那些嫔妃们什么也没带去,她们依旧对镜贴花黄,思慕君恩,就像是这个人从没有在这里存在过。想着偌大的皇宫里,恐怕只我一人真正感到悲伤,没来由的觉得好冷。
四阿哥他是难以理解我的心情。他只摇了摇头,叹道:“你今个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说完,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跟小路子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我突然想,如果今日死去的人是我,他会怎样?也是这事不关己般得淡定吗?不禁出了一声冷汗,不敢继续深想。
忽又觉得有人进来,抬头看去,却是十三阿哥。此时的我已是一身的刺,容不得别人招惹。所以他还未开口,我就冷哼道:“怎么?又来一个劝我不值得难过的人吗?”
他听我言,微一愣,后笑道:“我今来得不是时候!怎么招到你了啊!”
听他所言,确觉得是自个儿的不是,故气色也有所缓和,淡淡地问道:“那你来作甚?”
他笑着走到我面前,道:“我听说有个人成了病猫子,终日茶饭不食,我就来看看,能不能讨些吃食啊!”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还想忍,却终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待想到吉儿,又没了笑意。
他也正色道:“你笑了就好!再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折磨自己!你想想你这么病着,为吉儿讨个说法的人都没有了啊!”
我听他言也觉是如此,不禁又为刚才对他的态度感到愧疚。又听他道:“人死不能复生。我已命人多置备了些银两,给她家人送去,也算是个告慰!”
“就这么算了?”我稍对他有几分好感,却被他这些话又挑起了神经。
“那你还能怎样?”他叹道,“皇阿玛不让过问的事,谁敢违逆?”
我知他说的是实情,终也就没有了脾气。
见他回身跟小路子说了几句,小路子便转身出去。待回来,手里已多了一碗粥。他将粥端到我面前,用小勺从面上浅浅地舀了一层,又用嘴吹了吹,递到我嘴边。我示意他放下让我自己吃,他却不依。我见他做得如此坦荡,想是自己想歪了,倒觉自己小气,故也就不再避让,由他喂着,直到整碗粥喝尽。
“好了!”他笑道:“这才给朋友面子!”待他回身放碗时,却愣在那里。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四阿哥立在那儿,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好一会儿听十三阿哥道:“四哥来了!我是来看看芸儿!哦!我还有些事,先走了。”说着他又回头望我道:“你好好休息吧!改日我再来看你!”说完也不待我和四阿哥答话,出屋离去。
四阿哥见他离开,才微笑地走到我身边坐下,道:“喝了碗粥吗?”我点了点头,却猜不透他此时的情绪。
他轻轻地抓起我的手问道:“不难过了吗?”我却不知是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好。他见我没有答话,就将我轻轻揽进怀里,用他的下巴轻抵着我的头顶,让我看不清他眼中的表情…
―――――――――――――――――――
就这么病了一个多月,终究是慢慢好了起来,虽未大愈,却也能出入行走得了。
这日,念及吉儿和我姐妹一场,如今去了,却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不免心中自责。然宫中是不得私立牌位,更不得焚烧冥币、香符,我只得寻思着写篇《祭妹文》。思及此,便磨了墨,摊开了纸。可到提笔时,却又不知该从何处写起。忽想起以前看过几遍《红楼梦》,对黛玉的“葬花词”略记得一二,如今若用来祭拜吉儿,倒也是有几分贴切,便从“葬花词”中择了几句写道: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愿奴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待写到“花落人亡两不知”时,早已是泣不成声,索性就搁了笔,坐在旁边,低着头,呜呜哭了起来。耳边忽听来叹息声,抬头去看,却见四阿哥立在我刚写好的祭文边,想是已经看过,但听他道:“吉儿人虽去了,这两个字只怕是不能去的了!”
我不理他,只走到桌前,将那篇祭文叠好藏于袖中,又将先前备好的苹果拿了两个,亦藏于袖中后,径自出了屋子。
此时的御花园倒也没人,我便走到那井前,将祭文摊开来放于井沿上,用那苹果压着,以防被风吹去。作毕,我便双手合十,对那井道:“吉儿,你我姐妹一场,尔今香消玉殒,我却不能为你做何!”说到这,哽咽了一阵,后又继续道:“惟愿你来世再不可落入这是非地啦!”说完,朝那井拜了三拜。待要转身离开,却见八阿哥立于身后,也不知待了几时。
我本不想多言,但听他道:“病未好透,何苦来此伤神?”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心却道:不过又一个冷血的人罢了!他见我也不言语,轻叹道:“不要恨我们无情!皇阿玛一向疼他,再念及他的地位、额娘,也是不会为了一个宫女如何的!我等也不便如何啊!”说完,不再看我,转身离去。
我听他言,隐隐明白此事与谁有关,只是寻思: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未必不知答案,却都瞒我,而他却为何要告知呢?
第十四章 秋狄
我在失去吉儿的悲痛中迎来了康熙四十七年。一想到这年会发生的事,只盼得四阿哥早日兑现诺言,带我离开京城,远离那场风暴。然等了几个月也未见任何动静,不免惴惴不安。
这日,正站在窗边寻思着该如何向他开口,巧四阿哥就走了进来。他见我愁眉不展,就笑问我因何事。我歪着头,斜睨着他道:“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这是他当年送我的,而如今却要我反过来问他,不禁感叹。他一愣,遂明白我的意思,从后面轻轻搂起我的腰,将头轻搁在我的肩上,耳语道:“好芸儿,我何尝不想啊?只是近日皇阿玛为太子的事颇为伤神。再等等吧,等过些时候,他心情愉悦时,我便向他讨你。”
是啊!最近一段时间,皇上批阅奏章时,常常会莫名的发火,唬得一群太监宫女胆战心惊。然我心里明白,这无非是与太子任意凌辱官员,其乳母一家贪赃枉法而遭**有关。这些只不过是暴风雨来时的前奏而已啊!如若现在不说,只怕后面就更没有机会说啦!我心生一丝惶恐,却又不便向他明说,想到一废太子风波到康熙四十八年底才渐平复,只能叹道:“只怕是又要拖上个一两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