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望云澈抚着自己的脸,泪水流不停,慢慢地竟变成了血红色。
疏若锦一惊,望云澈笑得更加癫狂:“哈哈哈,这躯壳也要没用了么?哈哈……”
望云澈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这腐烂的尸体已经不能承受这样大的动作,随着望云澈的动作都有皮肉掉下来。望云澈伸出手,那手指已经掉了皮,露出腐烂的肉,细看竟能看见白骨。可他还是固执地伸出手,想触碰疏若锦的脸。
他嘴里念着:“重宴……重宴……”
疏若锦一怔,忽然想起他曾为了等他而给自己改名望重宴,那时他眼底是炽热的期盼,而不是现在这般黑色的绝望,疏若锦伸出手拉住了他伸出的手,若不是望云澈附身这躯壳,他也不能与他相牵吧?
望云澈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只是这面容已经不受他控制,那淡淡的笑容却像是狰狞的苦笑。
疏若锦的心一阵抽疼,他多么想冲过去拥紧他,可是要说什么呢?
他还能说“抱紧我”么?他凋零的身体怕是已经办不到了吧?
他能说什么呢?
他犹豫着,手里将那散落的冰冷握紧,可不管怎么样都没有用,那冰冷是地狱来的召唤。
他不禁想到几十年前,他气息奄奄地躺在冰冷的湖边,湖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他想蜷缩起身子取暖却怎么都办不到,他自己都能感受得到温暖的流逝,死亡的到来,那时他残存的意识里,满满的都是这个人,他那时候想,真是对不起啊,没能履行诺言,就要这么死在异乡了。
他走过去,拥住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跟着流淌,可是他根本感受不到这泪水中的悔恨,然后就在他的怀抱中,慢慢地瘫软下去。
他瘫坐在地上,手里还握着她的手,他这才明白望着一个人死是那么地痛苦,比自己的死还让他心疼。
呼吸急促,像是也要死去了般。
寒未古看到疏若锦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大红的喜服上是尸体的腐水,手里还握着他的手,泪水满面,目光呆滞。
疏若锦是凡人,不知道这借来的尸体腐烂后,鬼魂可以离开了这尸体继续游荡,所以他没有看见眼前的他,所以他没有感觉到唇上的触感。
可寒未古是妖。
他可以看见。
任小姐成亲之日死去对宰相打击很大,坚持要见自己女儿最后一面,那时任小姐的尸体已经腐烂,面容模糊,嘴角还保持着望云澈淡淡的微笑,在疏若锦的眼里是望云澈欣慰的微笑,在旁人眼里却是狰狞可怖的苦笑,宰相一见着女儿这般表情,受不住惊吓,晕死过去,一口气没有提的上来,就忙着追随自己的女儿去了。
疏若锦又给丈人处理了后事,一日之内,灵堂里是两具冰尸。
来了不少人给宰相悼念,其中也不乏皇上的恩典,被他的孝心感动,给予提拔。
几日后,疏母终于到达京城,很早就派了人去接,只是路途遥远,她又在路上患了病,行路困难,拖了许久才到了京城。
刚到京城就得知这样的噩耗也极是悲痛,疏若锦又好生安慰了她睡下。
等偌大的宅子安静下来,已经是大婚后半个月。
这半个月,疏若锦未跟寒未古说过一句话,寒未古心中也猜到了半分,在他心中好不容易占据的一分,又被他夺去了。
寒未古在庭院里喝着酒,夜风吹着他的长发。
疏若锦这才注意到,寒未古的头发和他的不同,顺直,还带着藏青色的光泽,月光下甚是美丽。他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却不知怎么开口跟他说话。
只是半个月的时间却拉开了不仅半尺的距离。
寒未古喝着酒,未注意到他,疏若锦这半个月来也疲惫了,呆呆地望了会儿便回屋去了。
夜风很凉,寒未古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那一句熟悉的“夜风凉,赶紧回去睡吧。”
烈酒烧灼着他的胃,他却觉得胸膛里有一处比烈酒烧灼着还疼。
第二十九章 难圆之梦(14)
一个月后,宰相府中的事宜处理完毕。
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了疏若锦、疏母还有寒未古。
疏若锦望着这宅子,心中也不免唏嘘,暗地里吩咐管家散了家中侍婢小厮,奴婢小厮们拿了钱自寻出路,只一天的时间,这宅子里就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疏若锦不愿在这宅子里待下去,拿了锁把门锁紧了,带着娘亲来到了新府。
皇帝感念他孝心,提拔了他,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一间宅子。
将娘亲安顿好,疏若锦又找了个婢女服侍她,等这宅子安静下来,天已经漆黑。
他也不甚疲累,正准备回房睡了,却被一人堵住了去路,抬头一看,只见寒未古一脸疲倦。
他心一寒,自从他答应任小姐的亲事后,他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新婚之日,任小姐去世,紧跟着宰相也撒手人寰,他不过是个刚娶妻的入赘,却要为一拜忙碌半月,为去者守灵,几天几夜不合眼。
这等疲累之时就没怎么想起过他。
细细瞧他的眉眼,也透着疲倦,疏若锦没力气再提起嘴角,给他个淡淡的笑容,只能轻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寒未古这半个月来也过得煎熬。
当他还是株桃树时就听修妖的前辈们说过,凡人,触不得,碰不得。
他本以为这凡人是有多大的本事,后来遇见小小,才知道,这凡人胜过他们的就是指尖的温热,那是困住他几十年的唯一理由,小小的死对他打击不小,几个月都在买醉,本以为那便是世间的醉生梦死,直到遇到这男人才知道原来最绝望的是心死。
寒未古望着他,怔怔道:“我还是你的书童么?”
疏若锦勉强扯了个笑容给他,说道:“当然。”疏若锦顿了顿,说道:“我好累,要去休息了。”
说完,转身离去。
寒未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稳稳地落进了胸膛。他想,不管是什么角色,他只要他能守在他身边就行。就算这个角色卑微若蚁。
他不禁笑道,自己什么时候把他看得那么重了?
忽然身边一阵凉风,寒未古心中掠过一丝窃喜,相比那缕只能在黑暗中默默守着,却不能被他所知的孤魂来说,他已经算好的了,至少他伸出的手他能碰到,至少他指尖的温热他能感受得到。
寒未古打了个哈欠,想着,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好好休息过,回房睡吧。
他回到了房间,路过疏若锦的房间时,里面静悄悄地,寒未古心中一喜,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疏若锦早就预料到自己的仕途不会顺利。
这次腆着脸说着“今后请多关照”的上司,都是被祖父整过的人,提起的嘴角中不知酝酿着怎样的整人法子。
一日下来,疏若锦已经疲惫不堪,腹中饥饿,眼睛发黑,差点晕倒在路边。还好寒未古见他这么晚还没回来赶紧出去寻,半路上把他背了回来。
吃了饭,疏若锦就沉沉睡去,寒未古想问个什么都没办法。
寒未古担心疏若锦哪天就真的晕倒在路边,第二天就跟着他,这才知道那些人的狠毒。疏若锦身子骨弱,还偏偏找些重活给他干,等到中午吃饭时又安排了一堆琐事,明明有那么多小厮闲着,那些人却当做没看见,什么活儿都安排给疏若锦。
寒未古看不过,帮着他,说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明明这么累还要坚持?”
疏若锦不语,一个月后寒未古才知道答案。
一个月后,疏若锦用月俸给疏母买了个簪子,为疏母插上,疏母手摸着那簪子高兴了好几天。
疏若锦说,会好的,等那些人兴趣过去了,他们就把我当一般人待了,到那个时候我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寒未古被他口中的“好好过日子”吸引了,想着自己要陪着他过完剩下的几十年,心中就满满的温暖。
真如疏若锦所说,不过两个月疏若锦就被那些人接受了,日子变得轻松,一个月还有几天假期,疏若锦就带着母亲出去玩,疏母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开来,换上安详的笑容,人也显得年轻了许多。
望云澈一直没走。寒未古看得见到每晚守在疏若锦门前的孤魂,他只留了个背影给他,淡漠得让他也对他生了同情之心。
他想,等到疏若锦魂离,他会做个好人,让他俩投胎到一处,也好圆了他们相守一生的夙愿。
日子真如疏若锦所说般,变得平静而安逸,寒未古真痴心以为能这般过着一直到疏若锦离开,哪知先离开的却是他自己。
那日天色已黑,疏若锦还没回来,寒未古心中疑惑,要是往常这时候疏若锦早就回来了,现在还没回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吧?
寒未古越想越担心,疏母也皱了眉,寒未古索性就出去找他,沿着疏若锦每日走的路线走,寒未古留着心,却一直没发现他,心中更加焦急。
一路走着就来到了疏若锦工作的地方,明明已经是散去的时间了却灯火通明的,寒未古心中疑问,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