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慢慢地,韩易之感到自己站起身,握住那柄长剑,一步步走到了屋外,而后抬手一抽,长剑出鞘。
在夜雨中,韩易之唯一能看见的就是那一道道飞逝的刀光,随着雨滴清脆的噼啪声,割碎墨色的夜空。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应该要去做什么。在急流失速的剑影,他忽然看见了八岁那年,他们一行人离开越州时,所乘的那一叶扁舟,周遭的景色随着水波一点点逝去。自己一边哭着,一边冲岸上的朋友小宇不停的挥手,直到他化作模糊的快要看不见的黑影时,自己还在不停地喊着,一定会回去看他,一定会回去的。
年幼的自己总是以为,只要尽力了,只要还相信,只要不停地努力,想要做事情总是能够达到的,心中所想的毕竟会实现的。
但是,已经不可能了。自己已经不会再见到那年幼的同伴了,自己也不能再做回一个韩易之了。
一直以为,将心底莫名的情结淹没,就不会跟那个明澈如莲的人再有牵连;以为自己马不停蹄赶到京城,就可以救下薇然夫人;以为再早一步,就可救下绫晓;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什么都放下,带那个人离开,带他离开了……
可是没有,都没有,自己就像急流中残破的河灯,拼了命却仍旧被水流掀翻,带走……
只剩下这最后的一步了,却还是不能够了。因为自己已经不只是韩易之了,自己的性命已经不是自己可以定夺的了。
对于那些枉死的魂魄,自己不知道能够去做什么来挽回。但是,现在能够了解的是,对于屋内的那个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了。
哐啷一声,长剑回鞘,却在莲色的箭袖上划出了深深的血痕。
第二十八章
“再淋雨,就要着凉了,进来吧。”
立在雨地,已经淋的湿透的韩易之猛然一惊,抬头却看见本因还在昏睡的柳彦澈正立在内间半开的窗畔,隔着沉重的夜色笑颜楚楚。
“彦澈……”
“先进来吧。”说着,柳彦澈又将半开的窗户闭上了。
韩易之丢开手中的剑,快步走进了房间。
披着长袍的柳彦澈,正端坐在内间的桌旁,抬手挑亮刚点燃的烛台。
“彦澈……你……”
“先坐下吧。”柳彦澈拍了拍身旁的凳子。
看着柳彦澈平静的样子,韩易之心里更沉了几分。他走过去坐了下来,侧身问道:“何时醒的?”
“你并没敲晕我,我只是头昏了一下,你一出去,我就清醒了。”柳彦澈笑着斜看着韩易之:“你啊,是觉得我太弱,还是下不去手呢?”
“那么,都听到了吧。”
“嗯,都听到了。”
房中再度静寂下来,柳彦澈隔着昏黄的灯火注视着韩易之的侧脸,忽然倾了倾身子,伸手抽掉了韩易之的发簪,一下下抚摸着被雨打湿的长发。
“彦澈……”
“什么都别说了,你真的是个傻子啊,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是傻子呢?我娘,我爹,我那个傻弟弟子轩,凝霜,绫晓……绫晓……还有你这个傻子韩易之。”
“彦澈,别……”听到那酸涩的声音,韩易之慌忙伸手想要去擦柳彦澈忽然淌落的泪,却被彦澈推开了。
“我没哭……我只是觉得可笑,自己自诩聪慧,却陪着一帮傻子折腾了这么些年……”
“……”
“韩易之你真是个蠢才啊!你就打算这么舍弃所有,为了我这么个人把命搭上吗?”
“……”
“如果今日周叔没有告诉你你的身世,如果你根本从来都不是什么萧靖,你今天是不是准备就这么丢下我,去赔一条命?就跟绫晓那个傻子一样?”
“彦澈……”
“别喊我!别喊我……”柳彦澈本想怒喝一声,却被满喉酸涩挡了回去,他猛伸手紧紧地抱住了韩易之,用自己的下巴死死地抵在韩易之削瘦的肩膀上:“你不许,你不许喊我……”
“彦澈……”
“不许喊我!”
“彦澈……”
“你要是敢随便死了,我……我……”柳彦澈将韩易之搂得更紧些,孩子耍赖似地反复道:“你不许死,我不许!我不许!”
“我……”
“说你不死!说!”
“……”
“说你不死!说你要好好活着!”
听见那声音里隐忍的酸楚,韩易之认命地将头埋进柳彦澈的领间,紧抱着彦澈嘶哑道:“我不死,不死,我好好活着。”
“对,你不死,你不死的……”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你要好好的,”彦澈抿出一抹苦笑:“而我尽力活着就够了。”
“彦澈……”
“我还有话说。”
“好,你说。”
“韩易之,你答应我,从今天起,你会尽力听周叔的话,尽一切可能为你爹娘复仇,为枉死的人复仇,然后登上你父皇曾经的位子,做一个让天下人景仰爱戴的君主。”
“……彦澈,你知道,即使不发誓,我也不会弃那些枉死者不顾的。”
“好,真好,这才是你该做的,这才是你该做的……”
蓦地,柳彦澈松开手坐直身子,一字一顿道:“我还有最后你个请求,你不可以打断我,而且这件事你必须做到,不然我柳彦澈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看他肃穆地说着这么无理的话,韩易之苦涩到竟然想笑:“彦澈你啊,哪有逼着别人拿你的命发誓的啊!”
“我不管,你答应我,你必须答应我。”
“……好,你先说。”
“好,但我说了你就必须做到。”
说着,柳彦澈站了起来,踱至窗边,再次将窗子稍稍推开,夏雨的气息立即席卷了房间。
靠着窗棱,他伸手将袍子拉得紧了些,远望着院中随风雨摇曳的花草,厉声道:“那就是,请你忘了此刻之后的我。只当柳彦澈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不会再有柳彦澈这个人。我的命,我的劫数再也与你无关,你更没有资格替我做什么,为我舍弃什么。你要长命百岁地,好好活着。否则,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外面的雨声愈来愈急,听起来似乎要转成暴雨了,这是芩州秋季要抵达的迹象。柳彦澈回身看着韩易之的背影,想起了头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夏夜。在他们的身旁,一池碧水开满了盏盏白莲。而经过这一场急雨,那池莲花不日也该萎去了。
“柳彦澈,你是在嘲笑我吗?”韩易之突然冷冷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说啊!你是在嘲笑我吗!”韩易之猛得站起身,走到柳彦澈身旁紧紧按住他的双肩:“说啊!”
“我没……”本要说些什么的柳彦澈,看到韩易之悲怆的神色,沉默了。
“你是在嘲笑我没用?我什么用都没有,我连自己都帮不了,所以更没有资格帮你?”
“……”
“你在笑我,一个早该死在十年前的人,一个背着不知多少人血债的人,一个连自己都帮不了的人,还妄图保住你,对不对?对不对?”
“韩易之,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你在笑我蠢,笑我无能,笑我连绫晓姐姐一个女子都不如。她愿意用命来换你,而我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我想带走你,我想保住你,我想保住你柳彦澈,但我连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