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静默着,山风吹进来,衣带轻轻翻舞,有这一点惆怅。在他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子的,他已不奇怪,他已习惯了在别人通篇的大道理下我行我素,在没有认同的世界里独行。
而她倒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说下去:“能在见殿下一面,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我佛慈悲;定能洗脱我过去的罪孽,我,贫尼,也会在这僻远的山间为您祈福,报答您的恩情。”
空山新雨后,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沉默着,很静。没有风,在阴沉的天气中,带着凄迷的深绿色的树叶仿佛固定的玉石一般,一动不动,只有留在上面的雨珠不时的顺着叶脉滑落,碎入尘土。晨雾弥漫,一条不知经历多少岁月的湿湿的土路在水汽中蜿蜒,在群山中盘延,也不知道曾有多少樵夫顺它而上,满载而归,年复一年的重复单调的命运。这时候便有一位老樵夫在辛苦的前行,他的身后跟着他十岁的孙儿。
老樵夫不知有多大的年纪,须发已斑白,黝黑的脸盘上刻着一圈又一圈的深深的皱纹,那双眼睛是暗淡的,像是已被沉重的生活折磨得失去了光泽。他的步履已开始有些蹒跚,呼吸粗重而不均匀,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喘口气。而他的孙儿则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步子虽还不甚稳健,但他跑跑跳跳,十分活跃,便走还边东张西望,对什么都很好奇。
就这样走着,当到了一处分岔口时老樵夫站住了,一边是顺着来时路的大道,另一边是一条细细的窄道。不过,那窄道似乎根本还称不上路,两边的蔓草几乎将它掩住,显得那么荒凉。看来曾有人尝试过这条新路,可终究这条路还是被放弃了。向那儿走过去到底有什么呢?村人传说那是一条凶险无比的道路,充满了荆棘和鬼怪,只要一不小心还会使人跌入深渊而万劫不复。也有人说它指向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那里都是优良的上好木材,只有勇敢者才可到达。然而勇敢者并不多,几乎没人愿意放弃祖上留下的正统大道,甘冒生命的危险只为寻得不知真假的宝藏。也有例外啊,一年前老樵夫正当壮年的儿子在打柴时失踪了,事后有人说曾看见他走上了那条岔道,然后再也没回来。
“哎……”老樵夫望着那条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身对孙儿说;“记住了以后千万不要向这个方向走,知道不?”
孙儿顺从的点点头,可是却满腹疑惑,他用稚嫩天真的语气问:“那里有大老虎吗?”
“是,有大老虎,那条路就是一条大老虎,会吃人的老虎。”
“小孙儿再也没有提那条道路,他也告诫他的子孙远离那条路。村里所有人只当那是一个神话,所以也就从没有人知道那条路真正的去向。”执黑子的方丈,微笑的讲述着,不经意间落下一步杀招,他抬眼望向对面的年轻人,一双看破尘世的双眸含满了慧谐和深意。
年轻人也不紧不慢,似乎一点也没有被方丈的强势吓倒,兵行险招,只见白子悄然而落,竟是杀出重围的一条怪路。
“小施主的棋路似乎跟琴声一样清奇啊!”方丈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饶有兴致地盯着棋局半晌,而后不无担忧的说,“另辟蹊径固然好,可是后边的路要怎么走呢?是否走得通还很难说呢。就算能走的通也必要经过更加惨烈的拼杀,而稍微不慎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一道不易察觉的光从方丈眼中滑过,他的语气也变得深沉起来:“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试过才知道答案,就这样认输我势必会后悔一辈子,有很多东西是不应保留的,比如说遗憾。”年轻人语气还是那么平静,仿佛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的眼神看来那么纯净,可是又好像深不见底,老方丈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以至于他一直盯着他看,想要洞悉出这似幽潭般的眸子下掩藏的心事。这样保持了几秒钟,年轻人清秀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孩子般狡黠的笑意:“方丈似乎专门为我讲了那个故事来阐述这番道理啊!想不到佛门中人也会理会尘世浮沉,有所牵挂。”
方丈笑意昂然:“惭愧惭愧,佛家本就讲求普渡众生,当然关怀尘世疾苦,众生浮沉啦。”
“小施主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老衲真是惭愧啊!我看这盘棋留到下次再一决胜负,如何?”
“方丈哪里的话,在下天资愚笨,又是个偏执、固守己见的人,认定的事往往很难转寰,是块硬石头呢!只要您不嫌弃,在下随时奉陪。”
“小施主的琴声倒让老衲想到一个人,虽然感觉并不同,但仿佛有种奇妙的联系,算来我们已有几年没见了,不知小施主是否认识他。”
“是谁?”
“一位自由散漫的乐师,他叫自己‘怪树老翁’。”
第二章少女
她叫沁香,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他的父亲曾是南城远近闻名的华神医,经营着一家不大的医馆。她家治病救人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因此有着独到的地方,再加上华大夫人品极好,倍受街坊的赞誉,医馆生意一向不错。可是不幸的是一年前的一天,华大夫独自一人上山采药,再没有回来,次日街坊们一起上山寻人时,只在悬崖边见到了华大夫的小药筐,里面放着已经打蔫的草药。
她还有一个九岁的弟弟,叫茸儿,天生喜欢舞刀弄棒,随着穆家武社的穆教头习武已经三年了。两人都没有得到华大夫的真传,先祖的技艺如今都锁在家里贮存的一卷卷泛黄的医书里,而医书又被锁在她家后院的小房子里,自从父亲出事后再没人进去过。
他们的母亲经历了那一场恶梦后,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难堪重荷,从去年起就卧床不起了,病情反反复复,终不见好,家里所余的钱几乎都花光了,沁香狠了狠心,卖掉了小医馆,总算救了一时之急。
就这样一家三口人住在已失修的老屋里,相依为命。老屋在莲香巷里,破旧的屋檐,发灰的白墙,好像蓬头垢面的老头,在左右新砌的青砖绿瓦的映衬中显得很不搭调。虽然沁香的房间的窗户开向倾香河,来自上游的轻歌曼舞的旋律和仙乐的缥缈都会随风像河水的层层波涛般荡进屋来,但是每到夜晚,当万家灯火耀亮倾香河时,老屋却总像是躲在暗处,满载着悲辛,默默的承受着不幸。
老屋的内部还算宽敞,因为家具的简单,因此还显得有点空落。正堂的一面墙壁上挂着孙思邈的画像,画像也已经发黄,显得有点古旧,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点缀。屋顶上有着一大片水渍,一圈一圈的呈扩散状,黄色的印记一直延伸至左面的墙壁,再顺着墙壁而下,墙角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桶,里面盛着半桶的雨水。这屋子再有的家具就是几把藤椅,一张香案。香案摆在孙思邈画像的下方,香炉上插着三只还没烧完的香,三缕清烟徐徐而上。案边还有一个雪白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紫色的山花。
“杨伯伯,这次您就收下这钱吧,您再这样,我们会过意不去的。”沁香捧着一手绢的碎银子,用一双恳求的眼睛望向正要跨出正堂的杨大夫。
杨大夫停下来,看了看沁香,又看了看她手上的钱,不无感慨的叹道:“要是华老哥还在,你们又何至如此啊!”他在这一堆碎银子里捡了一个最小的,说道,“得了,够了,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剩下的还要买药。有可能的话买点好吃的给茸儿,好了,我走了。”
沁香满怀感激的目送杨大夫出门,只见杨大夫突然转过头来,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华老哥的书还没卖吧?”
“还没,祖上的东西,沁香不敢擅自做主。”机警的沁香这样答道。杨大夫只好支吾的应了一句,然后悻悻的离开。
“姐,这样太危险了,你快下来吧!”
天已经黑了,满天的星斗璀璨又夺目,沁香一个人趴在屋子顶上,煞有介事得对着漏雨的地方修修补补。几块砖头在上面一放,应该顶得住一时吧!“稻草,快啊!茸儿!”
茸儿顺从的将一捆稻草向房顶上一抛,很不放心的喊道:“姐,小心哪!”
“好了好了,小点声啊!你要让街坊们都知道吗?就快好了!”沁香一边压低声音的说话一边将稻草摊开,铺在屋顶上,“终于大功告成了,这个天气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下雨,这回好了。”长出一口气的她向天空中望去,灿烂的星河美的让她睁大了眼睛,一片星辉映在她的大眼睛中,绚丽熠熠。
“姐,你快下来啊!”
“那边,那边,好漂亮啊!”突然的向倾香河上游的一瞥让沁香兴奋的喊了起来,竟顾不得自己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还爬在屋顶上呢。
那真是美丽的景象啊!倾香河的上游,这个都城最繁华的地段,夜晚竟也是如此的流光似火,美艳无伦。琴箫的声音一波又一波的飘来,歌女曼妙的歌声也仿佛在耳边,沁香从没有以这样的高度眺望过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