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雪强忍着满腔的怒火将王梓良从地上搀扶起来,然后掏出手帕为他擦拭脸上的血污,擦着擦着,眼泪就滚落下来,她强忍着胸中的怒火咬着牙问:“为什么不还手!”
王梓良手扶台球案子大口大口的喘气,并没有回答她。
此时,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有人骂冯飞太嚣张,也有人嘲笑王梓良太老实,语气里明显带有没有两下子就别把靓妞的酸意。而此前与童雪对垒的小男生则一直一声不响的冷眼旁观,直到他的女友说了句“县长儿子就是神!”上前要拉他走时,他才阴沉着脸走到童雪跟前,将三张百元钞票狠狠的甩在王梓良面前的台案上同时又轻蔑的瞥了他一眼,然后猝然回头对自己的小女友厉声喝道:
“县长儿子多个屁,扎他一刀不出血啊?”
第三十四章 老一辈
王梓良靠坐在沙发上,童雪斜倚在对面的沙发里;王梓良的眼睛阖着,童雪的眼睛睁着。
自从回到童家,童雪为王梓良敷完跌打药后,两人就这么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谁都不说话。
“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不还手?”王梓良眉眼周围红肿不堪的瘀痕使童雪忍不住再次开口。
王梓良仍然紧闭双眼,默然良久才低沉地说:“其实冯飞也有难处,他不打我一顿面子往哪放?”
“你别所答非所问,我问你为什么不还手?”
“没什么理由,就是觉得不该还手!”王梓良睁开双眼,望着童雪,平静地说。
不等他说完,童雪已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一把拽起他的胳膊同时手指房门喊:“走,你马上走,咱俩也完了!”
王梓良抬起头,面无表情的与童雪对视了一会,然后一声不响的站起来,低头向外走,快到门口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凄凉的呼喊:“王梓良,你玩我!”
王梓良本能的停住脚步,回头望过去――童雪依然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怒视着他,稍稍不同的是,几滴晶莹的泪珠正从她美丽的双眸中迸落,这是她在不足一个时辰的区间里第二次因他落泪。
“怎么了?”
王梓良走过去,握起她的手,本想笑一下,却没笑出来。
童雪瞪视着王梓良,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懊恼:“王梓良,我对你这么好,你把我当傻X是不是?”
这次,童雪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夺眶而出的泪水足已瓦解王梓良心底最坚固的防线,并使他背脊发凉、惶恐不安;如果说此前的王梓良还不能判断童雪对他感情的真伪,现在,他终于可以确认了――如果一个女孩流着眼泪对说粗话,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爱你,除此之外,绝不会有第二种解释。
王梓良没有勇气与童雪继续对视,松开童雪的手,无力的坐回原位并深深埋下头;童雪也退回到沙发上,轻轻的擦拭眼角的泪水,不再出声。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王梓良才坚难的开口:“我跟你说,你别嫌我啰嗦!”
童雪轻轻抬起头,默默的注视王梓良――此时,在他年轻的面孔上正笼罩着一层本不该属于年轻的凝重的忧郁。
“我爸还在监狱,你知不知道?”
“这有什么!”童雪不以为然说。,
“看,你可以说的这么轻松,可我却不能!”王梓良苦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好了,还是先给你讲讲我的家史吧,初三之前我都不知道我的家庭原来这么复杂,复杂得连历史书中都有我们家的影子――先说我妈:
我妈出生在石家庄市的一个干部家庭,由于从小就接受良好的家教,再加上本人聪明、刻苦,使她十五岁就跳级参加高考,并且只以几分之差与清华大学失之交臂;跟你一样,她当时是非一流大学不考的,因此除了清华之外根本没填其它志愿,她宁可复读一年也要上自己梦想的大学,那年是1965年。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我妈原本应该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可她骄傲的理想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碾得粉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第二年她没能走进考场;那一年,跟她一道失去高考机会的学生有几十万,而此后十年因‘文革’而荒废的青年更是不计其数,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妈的不幸并不孤独,有整整一代人跟她作伴。可是对她来说,‘求学无门’只是诸多不幸的开始,紧跟着,她父亲又在一夜之间被打成了“走资派”。
――我姥爷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全部罪证就是和当时的国家主席的一张集体合影;我姥姥在姥爷走后的一个月后投井自杀,我妈说:那时正是实冬腊月,井里没有水,她不是淹死的而是在井里活活冻死的。
你别当故事听,这是真的!
我妈在最美好的年华,突然之间失去了最宝贵的一切:父亲、母亲和所有的梦想――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使她最终活了下来,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也许是为了等待父母的沉冤招雪……
我妈二十九岁嫁给我爸,她经过了十几年的颠沛流离,终于在千里之外的凌山县又有了自己的家。一年后她有了我,接着,姥爷的案子平反。之后在父亲的活动下,她成了乡中学的一名教师,没过多久,因为教学成绩突出,她又被借调到凌山一高中。
我妈在一高中的那几年,正是一高中开始腾飞的时期,可以说,一高中现在的知名度完全是她们那批老师恁借自己的智慧和汗水打拼出来的。那时,我妈是一高中毕业班最出名的数学老师和班主任,也是唯一只有高中学历而任教高中的教师,现在许多老老师都曾与她共事并对她印象极好,她甚至教过我们班的班主任――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当上一高中学生会主席的原因。
我想,在我出生后的最初十年里,她也曾有过一段幸福生活:随着时间的流逝,姥姥、姥爷的悲剧在她心灵上造成的伤痛渐渐减弱,而事业、家庭又给她带来新的满足与欣慰;小时候,我很少见到她,但我记得她那时的笑,那种历尽沧桑、苦尽甘来的笑。
可是,她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我爸爸是这个笑容的缔造者,同时,也是这个笑容的终结者。”王梓良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再说我爸:
我爸的出身与我妈正好相反,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九岁放猪,十三岁下庄稼地,据我奶奶说,我们原来那个八口之家之所以没人饿死完全是因为他这个长子拼命劳作的结果。
因为家里穷,我爸一天书没念过,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后来我妈教他的。可就这么个大老粗,后来竟然当上了赵屯的村支书,接着,在他的领导下,赵屯竟然提前十年在凌山县率先实现‘小康’。
――禹作敏被定罪之后,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像我爸这样的基层干部,他们的成功是偶然的,走向失败却是必然的――他们的成功是自发的‘革命’冲动与纯朴的农民情结合力的结果,而他们必然失败,可以套用我们政治课本里的一个现成概念“阶级局限性”来解释。这样一想,我忽然意识到:即使我爸后来不出事,我的家庭也不会幸福,我父母的婚姻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性的错误,因为它违背了马克思的阶级学说――我爸是农民阶级,我妈是知识分子即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他们绝不是爱人的关系,他们应该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可是这种关系后来被弄颠倒了,原因是在我妈最无助的时候我爸救了她。
我爸配不上我妈!――扯远了!”
王梓良瞄了一眼对面听得聚精会神的童雪,不好意思的苦笑了一下:“还是接着说我爸吧――我爸从目不识丁的小百姓能爬到赵屯村村支书的位置,说明他身上还是有许多过人之处的,可当他取得了一定的地位和权势之后,他就渐渐不能把握自己了――他身上有两个至命的缺点:一个是汹酒,这本是乡村干部的通病,只不过在他身上表现得更为严重;另外一个就是嗜赌如命。这两个缺点葬送了他的政治前途,也最终葬送了我们的家。
由于工作的关系,他平时应酬特别多,他又是一个不知自制的人,因此便养成了逢酒必喝、酒后必睹的习惯;酒后失德使他得罪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对他的升迁起着关键作用的大人物,而逢赌必输又使我们这样的家庭也变得时常入不溥出。
因为他的酒和赌,我妈不知和他吵过多少次,可是在苦口婆心的劝告和歇斯底里的吵闹都无济于事之后,我妈就不管了,她开始用她的沉默来表达对我爸的失望。可我爸并没有因此而止步,他越陷越深。
那一年,他和冯飞他爸同时被推为乡长的候选人,凭他的政绩,当选的可能性很大,但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即将公布选举结果的前一天,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那天我打完平野,在自家门口,我看见我爸神色黯然的被人推上了警车,当时我就傻了――不知当时你在不在场?”
“没有,后来才听说你爸爸被抓了,你把警察给打了,然后我妈就把我和奶奶接走了。”童雪表情严肃的看着他说。
“我爸是因挪用公款被起诉的!”王梓良低声说:“听说前后加一起有一百多万,他都输了……后来,我妈常常跟我念叨‘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你爸爸为什么那么喜欢赌’――我也想不通,可能是因为他小时候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