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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突然记起史书上记载的康熙的治水方针,突然笑了笑,什么时候我成了先知了!连这些皇子都还没揣摸出来的圣意,在我这里却如此简单明了。我摇了摇头,轻笑了两声,将络子和剩下的线一一收了起来。
刚收好,突然发现十三不知什么时候正带着几丝疑问的眼神盯着我,见我不埋头不语而笑,出声问道:“紫菁你既然知道我和四哥去这趟差的难处,不如说说你是怎么看这趟差事的?”我闻言冷笑道:“这是治国安邦的大事,奴婢哪会有什么主意?”十三听了,有些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对着我说道:
“你不必过谦,我知道你与别人不同,颇善藏愚守拙,其实心思之聪颖灵慧是旁人不知的,那日你就《星宿河源图》侃侃而谈的时候我便心知了。所以姑娘你也不必再脱辞,我今日是真想听听姑娘你对这事的看法是什么?”
我一听他这话,顿时觉得肠子都快悔断了!心想只因当日一时起了逞强之心,便才会有今日之事!心想这些自小在皇宫里长大的阿哥们不愧为人中之龙,个个都是人精,哪能被我的那些微末小伎俩给蒙了眼。如今只是一个看似有些侠义之心、毫不张扬的十三都能一语戳穿我的西洋镜,只怕那些久负盛名的四爷、八爷早在一旁冷眼笑看我的自以为是了吧。想到这儿,有些艰涩的抿了抿唇,心里想着以后想要太太平平的混到出宫去,只怕是真得躲着他们走才行啊。
正在思绪回转之间,猛一抬头,只见十三也是默不作声的看着我,眼睛里带着几分真诚、几分探究、几分疑问,我看着这些情绪在他眼中一一流转,心下默默叹了口气,开口轻声说道:
“奴婢记得前些听十二爷讲过,皇上对这修坝治河的事,曾提过一些诸如‘修坝截水不如引河入江’一类的话,奴婢也没怎么听懂,但四爷、十三想必是知道明白的,只是一时没想起来罢了。”顿了顿,我站起身来想了想,接着说道:“黄河决口,灾情刻不容缓,但自助自救才是当务之急,以工代酬也算是个法子,而且听说灾区的盐商大户不少……”正说着,十三一下站了起来,站在我面前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身后,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身后像是有两把冰锥插了过来,我低着头,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去,抬眼便看见四爷胤禛!
我吸口冷气,心想今天什么运势这么背,这个四爷怎么去而复还?也不知道他听见了些什么,少不得还是冲他福下身去,他一抬手,示意我不用多礼。我见状也只能默不作声地站过一旁。十三见状开口对四爷说道:“四哥……”四爷却没有看他,只是坐在我刚刚坐过的地方,示意十三也坐下后,头也不回地突然出声问道:“你就这么怕我吗?”“啊?”我愣了一下,正想回话,却听他已经接着说道:“上回脚伤可全好了,没落下什么病根吧?”我一惊,突的想起,上回见着他的时候,脚受伤流血,还是被眼前这位给抱回长春宫的。只得定了定心神,清声答话:
“已经全好了,有劳四爷还惦记着,一直不得机会当面谢过四爷,还望四爷见谅!”四爷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我听你刚刚说得不错,接着说!”我一听这话,猛然看见四爷抬头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忙跪了下去低声说道:“四爷恕罪,奴婢妄言,还请四爷责罚!”。十三一听我这话,已经抢过话去对四爷说话:“四哥,这不怪她,是我硬要她说的……”我听了悄悄抬眼感激地看了一眼十三,一回眼却又正好与四爷四目相对,他就这么看了我好一会儿,我看着他的眼睛里一瞬间转过无数的不解与探究、欣赏与赞叹、火热与冰凉,突然他收回眼神,竟然对着十三笑道:
“我就一句话,看把你们一个吓成这样,一个急成这样,倒真像是一对儿了!”十三听了笑着坐了回去,我一抬眼,竟见到一个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四爷,牵着嘴角,满眼的笑意盈盈,此刻正温和如春天般地抬手亲自将我扶了起来。我站在一旁,被他这个千古难见的笑容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看见琥珀站在蔷薇矮墙外,一面急步向我走来,一面冲我招手叫道:
“紫菁,娘娘叫你……”一转过矮墙,见四爷和十三爷坐在那儿,忙上前福了礼,四爷显然也听到琥珀叫我的话,出声言道:“你去吧!”我一听这话,如获大赦般地忙跟他两福了礼告退,便和琥珀快步离开了那里。
转过蔷薇矮墙,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见已经隔得远了,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对着面带疑惑的琥珀笑道:“今儿个可多亏你来得及时了!”琥珀听了,掩着嘴笑道:“刚才还真是头一回见你脸都吓得白了,这会儿才一眨眼的功夫,又跟个疯蹄子似的了!”我这会儿心情好,也不跟她犟嘴,只管陪着笑脸跟她一路回去。
在准备回京的时候,听说四爷、十三爷办差回来了,皇上当着群臣的面的夸奖了他们‘办事深得朕心’,还给四爷和十三爷都封了赏。只是九爷、十爷他们的脸却越发的难看了,据说九爷封地上的那些个盐商向九爷诉的苦水已经快把九爷的贝子府给淹了。但皇上既然奖了四爷他们,九爷自然也不能发作,只能咬着牙,当了回吃黄莲的哑巴了。想着九爷胤禟英俊的相貌在众多兄弟也是头筹,如今成天苦着他那个俊脸,有气发不出的模样,还真是好笑。不自觉间竟一个人笑出了声。突然听得一个声音传来: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我一抬头,看见十三抱着一个木匣子笑盈盈的向我走来。我赶忙起身向他福礼。他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桌前依旧坐下,笑道:
“刚才一个人想什么事呢,想得这么入神,笑得这么开心?”
我倒了杯茶递给十三,看他接过去一气就喝了下去,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瞎想而已,对了,十三爷怎么得空往紫菁这来?是有什么事吗?”十三一听,忙将怀里的木匣子往我面前一推。
“这回办差果然呈了姑娘的吉言!这是我给姑娘相赠的平安符送来的谢礼!”我闻言笑道:“十三爷言重了!”说着打开木匣子一看,里面竟一套齐全的紫砂茶具!壶式古朴风雅,得幽远之趣,质地古朴淳厚,不媚不俗。十三见我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也起了兴致,拿起一个茶杯在手中把玩着说道:
“我先前拿不定主意送你什么做谢礼好,四哥见了问起,我便跟他说了,四哥便让我了这个来作谢礼,说是你必定喜欢!”我听了这话,没来由心里一惊,仍旧冲十三点了点头,笑道:“这茶具奴婢自然很喜欢,可是十三爷一口一个谢礼,还叨扰了四爷,奴婢这可怎么当得起,十三爷若总这么说,这茶具紫菁可不敢收!”说着便要将茶具装好又推还给他,十三见了,忙按住我的手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你也别恼,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东西,你只管收下就是!”十三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似乎是想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四哥说你与别人不同,果然如此!”我一抬头,看见十三似笑非笑的眼神,正有些探究的看着我,忙又低下头,一样一样将茶具放在木匣子里原样收好了起来。
正文 心意 立了秋热气仍不见退,康熙决定再多住些日子,等到了九月再回宫。我们住的云容水态隔着湖最近,虽比别处凉爽宜人,但也还是感觉到了这‘秋老虎’的威力。玲珑侍候着定妃上宜妃那儿窜门子去了,也就是联络联络感情。琥珀拉着珊瑚说是要去摘些荷叶回来煮荷叶羹解暑,也一块出门疯玩去。
剩下我一个人,身上懒懒地,也不想出去走动,加上日间出了些汗,头上腻腻的,便叫小太监帮着打了水来准备洗头。自从来到这康熙年间,别的还好应付,最不适应的便是洗头洗澡这件事,特别是洗头尤为麻烦。及腰的一头长发,每回洗起来就像完成一个硕大的工程一般,累个半死。
那小太监叫何六,是长春宫里的人,知道我素来洗头事多,便心照不宣地提了两大桶水到院子中间,拿了空木盆放在一旁,里面装的是舀水用的木勺,又拿来皂角捣了起来。我见万事俱备,高高挽起袖子,走过去,伸手往水里一探。这水经过日间太阳爆晒,水温早已跟温水差不多,温温的,不冷不热。心里一高兴,也不再往里兑热水,拿起木勺舀了一大瓢水直接往头发上淋了下来。
见头发差不多都湿了,伸手叫何六将捣好的皂液递给我,在手心里又搓了搓,然后抹在头发上匀开。这皂液还真不如现代的洗发香波好使,揉搓了好一阵,我见没起什么泡沫来,便又叫何六递过来,仍旧在手心里匀开了,往头发上揉去。这回又加了些水,便好多了,有了那么点洗发香波的意思。
我以前每回洗头都是烦着玲珑她们帮忙,因为头发太长,洗起来最是麻烦,今儿个她们都不在,自己洗起来,只得上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洗着洗着,嘴里还哼出小调来了:“我下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有空还要握握手……”何六见我洗个头也能洗得高兴得唱起了小曲,干脆也拿着皂角蹲在一旁看我洗头。
揉搓之际,我还顺便来了个头部按摩,顿觉神清气爽,拿起木勺舀水冲了起来,冲着冲着,一个不留神,水流顺着发丝流过脸部,顿时迷了眼。我也懒待去擦,只是用力的闭着眼睛。这一闭眼,立马就觉得怪不方便,手也累得快抬不起来了,想着何六蹲在一旁,顺手将木勺往身旁何六的位置一递,闭着眼睛就叫他:
“何六!我手都快累断了,你来帮我舀水冲一冲!”一旁的何六闻言过来接过木勺,一勺一勺地舀起水桶里的水,往我头发上冲了下来。没想到这个何六,平时摔东西跌跟头、笨手笨脚的,做起这种事来,倒还真是特别细心。拿着木勺舀水往我头发上淋的时候,极为注意水流大小,不急不缓,不大不小,节奏快慢也把握地很合适,而且很注意避开我的耳朵、脸还有颈部,我一面用手指插入发间,揉搓着头发,一面高兴的咯咯笑了起来,一面还得意的轻晃着头哼起刚才那断句的小曲,“我下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有空还要握握手……”。
终于觉得指间的发丝清爽洁净了,这才冲何六笑道:“好了,不用冲了,将帕子递给我!”听到木勺放入木桶的声音,稍顿,我举在空中的手便感觉到了他递过来的帕子。我拿过帕子,一面擦脸、擦眼睛,一面笑道:
“何六,今儿个真亏了你,明儿个我用丁香花替你装个枕头如何……”说着话,一面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却见站在身后的不是何六,却是十二!而何六早不见了踪影!我猛一见是十二,也吃了一惊,吃吃地冲他问道:
“十二爷什么时候来的……”十二见我呆呆地看着他,冲我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从我手中拿过帕子,一手揽过我湿漉漉的长发,将帕子一截一截地按在头发上,将水分控干,我见状,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中想到刚才原来是十二轻柔地替我冲水洗头,难怪如此细心体贴,一种让我脸红心跳的感觉悄悄在心里发了芽!
见我咬着唇红着脸,低头不语,十二的有些喃喃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说的是满语,像是在念什么诗或是什么民谣,抑扬顿挫的,可是我却一个字听不懂,不由得猛一抬头向他望去:“十二爷念的是什么?”
十二一听我的话,突然才回过神来似的,一个激灵,眼中一抹亮光一闪而逝,冲我笑着摇了摇头,却并不回答我的问话。仍旧不紧不慢地拿着帕子轻按着我的头发,我仰着脸看着他,他的脸、他的眼、他的眉此刻显得更加的英俊不凡,让我每回见了都有一种晕暎У母芯酢<茏ㄗ⒌乜醋潘种形业某しⅲ膊凰祷埃乙簿驼饷茨目醋潘凰祷埃嗡岣沂蹁醯囊煌肺诤诔しⅰ?br />
“十二弟好兴致啊!”一声轻笑打断了这一刻的馨宁,我闻声一抬头,只见五阿哥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站在院门口,眼睛里带着几分羡慕、几分嫉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和十二。十二已经轻放开我的头发,上前上一步对五阿哥笑道:“五哥,怎么得空上这儿来!”五阿哥胤祺抬脚走进院子,低头迅速的扫了一眼地上的木桶、木盆,又微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我见状忙上前去跟他福礼请安,他一抬手,正准备轻扶我的胳膊,示意我不用多礼,却又发现我衣袖还兀自高高挽起,一双雪白的手臂露在空中,迅即又不动声色的虚晃了一下手,随即笑道:
“紫菁姑娘不用多礼!”我见状,忙将衣袖抚平,又用眼角抬眼看了一眼十二,只见他也微笑地看着我将手臂上衣袖抚平,然后回头听五阿哥笑道:“我去跟我额娘请安,见定妃娘娘在那儿跟我额娘闲话,便想着过来寻你,一块儿去三哥那儿喝酒!”十二一面听着五阿哥说话,一面往院子里一旁的石桌走去,一掀袍子,坐了下来,回头对五阿哥笑道:“三哥这几日旧疾犯了,咱们也别去寻他喝酒……”
说着顿了顿,回过头来对着还傻站在一旁的我笑道:“紫菁,你去沏一壶茶,再把棋也拿出来,我与五哥就在这儿下一盘!”我听这话,忙冲他一福身,“爷想喝什么?”五阿哥也跟着坐了下来,抬眼笑问:“也好,喝什么茶就由得姑娘作主吧!”
我有些迟疑地看着十二,十二抬头笑道:“上回我见你用上好的杭菊花,配上枸杞、山楂、干桂圆、绿茶几样冲的茶,看着还不错,不如就依样沏来试试!”我一听这话,知道他说的是见到我上回一时兴起,鼓捣了这么个‘八宝茶’来呈给定妃,定妃喝了直在他跟前夸我的那回事,可那茶在如今可是极不入流的,宫里的茶都是些金针银毫、雨前龙井一类的名茶,阿哥们哪里会喝得惯这种甜甜、茶不像茶的东西呢。正想说话,却听得五阿哥接过话去笑道:
“啊,听起来挺有新意的,好,那就试试这个。”听五阿哥也这么说,我只得先进屋去叫何六出来将地上的木桶、木盆收拾走,临了没忘了给了何六一个‘没义气’的眼神。何六也不敢多话,只忙着收拾好木桶、木盆便没了人影。见状我只得先取了棋出来给他们哥俩摆好,才又返身进屋拿了放置好的杭菊花和枸杞,再加了山楂、桂圆这些配料和糖,灌上水。又拿出梳子赶紧将头发梳了梳,用手绢松松一系。
见茶发开了,又将头道水倒了,重新冲上热水,才又端着茶出了屋来,五阿哥手里举着一枚黑子正和十二说着什么,见我出来,也就不说了,我先端了一杯给五爷,转身给坐在五爷对面的十二也端一杯。十二接的时候,抬眼笑看了我一眼,迅即又低下头去看着棋盘。我的脸莫名的一下又红了,不知道现在为什么一见到十二,就特别容易脸红,心里也突突的猛跳。一时间只能低垂了眼,站在一旁,看他二人下棋。
稍许五阿哥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似是品了一下才又咽下,抬眼有些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回眼看着十二,似笑非笑、若有所指似地说了一句:“果然特别!”十二听了,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埋头执棋不语。
我站在十二身后,低头看了一会,一阵湖风吹来,顿觉有些凉幽幽地,突然发现背上的衣服被湿发浸得也湿湿的,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风一吹,便顿时觉得有点背心凉凉、鼻中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