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黑暗,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听语气也知道,她的心情失落极了。
“清雨,我们回去吧。”
清雨扶住她的手臂,指尖无意间触及她的臂腕处□的肌肤,一片冰凉。她慌道:“小姐,身子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任由清雨搀扶着往回走。
玄烨啊玄烨,你为何吝啬到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我。
刚刚她抬头,分明看见灯火阑珊处,那一抹明黄正望向自己。即使中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依旧确信,他和她是对上了目光的。只是一个选择低头,另一个选择转身。
妊娠的后几个月里,她浮肿得厉害,每天都要清雨细心地替她按摩好些时候。
“你这个小淘气,还没出世就把你额娘折腾得这般,”清雨望着她隆起的肚子,愤愤道,“等你生出来后,看我不揍你!”
芳儿抚着肚子,“哦”了一声,笑道:“宝宝刚刚踢了我一脚,她应该是听到你的威胁了。”清雨一听乐了,低笑着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芳儿肚子上,细细地听着胎动。
“昨天,夫人进宫了,小姐为何不留她住些日子。”清雨听说怀孕的女人急需要母亲的呵护。
“昨天儿个,额娘本想是带着苏勒一道来的,谁料这丫头前晚贪凉,拿个席子睡在了外头,结果沾了点露水,昨天一早就开始低低的烧着了。额娘放心不下苏勒,就急急地赶回去了。”
“希望二小姐早日康复才好。”苏勒从小被她额娘心尖儿似的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从小体质就要弱些,每到换季的时候总会生一场大病,估计这次伤寒又会折腾上好一阵子了。
额娘此番进宫,一则是为了看望她,二则是传达全家的厚望。赫舍里家族希望她能顺利诞下麟儿。爷爷病逝,阿玛毫无政治欲望,家中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野心勃勃的三叔身上。但三叔为庶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朝堂上,付出的努力要比常人多百倍。她也体谅他的辛苦,知道他为赫舍里家族在前朝撑起一片天实为不易。三叔虽然在玄烨除鳌拜时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这点功勋还远远不够稳固赫舍里家的政治地位。芳儿在他们最需要支援的时候怀孕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成了前朝斗争的一个颇有分量的砝码。
她嘴上虽道:“女儿自然不负众望,一定会努力的。”但是心里却比谁都期望她能生下一个小公主。作为帝王家的女儿其使命无非就是政治联姻,但是虽然难以逃脱原价塞外的命运,但是起码她的一生可以衣食无忧,可以终老。
索额图作为一个后辈,在前朝的尔虞我诈中,沉浮的极为辛苦。
他多么希望芳儿能顺利诞下皇子啊。为了她能坐稳中宫的位置,他不惜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天赋,不予余力地帮助康熙除掉了他的头号大敌鳌拜。
他比谁都清楚,有制衡的力量才最稳固。现在鳌拜已除,玄烨的目标自然会移向他处。每一个可能威胁到皇权的政治集团都会成为他下一个政治的对象。赫舍里家族在短时期内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是他们一族实在是势单力薄,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他不容许这次有一点的差错。
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让他甘愿铤而走险。
第五十话 承天之祜(中)
那一晚芳儿睡得极不好,恍惚间,似听得有急切的脚步声绕着她的寝殿一圈又一圈地包围上来。
像是被大石压住了让人喘不过气来,紧接着这种压迫便从胸口转移到了小腹。她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伸手抚了抚肚子,缓缓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个梦。那一晚她再也没有睡着,她让清雨陪在身边,陪她说这话。
到天朦朦亮时,她才浅浅的睡去,就连清雨起身出去时弄出的些微的声响,都使睡梦中的她秀眉紧皱。
等她一觉睡醒时,玄烨已守在了她的床前。
他身上的朝服都没有换下,看样子应该是清雨请他请得太急了。
他将手轻轻的贴着他的肚子摩挲了一阵,才缓缓道:“又做噩梦了?”语气中有心疼也有自责。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伸手触摸了一下他胸前的朝珠,笑道:“清雨这丫头估计又是添油加醋的跟你讲了昨晚的事情了,看你来得这样急。”她指了指斜对角上的衣橱,道:“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吧,硌得难受。”每当有大型的节庆活动,身为国母的她必须身着朝服,里三层外三更,把人包裹得难受不说,就连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受着牵制,极为不便。
他低低地应了声,就去一边换衣服了。
芳儿见他走开,就翻了个身,面向床里,心里一片凄怆,眼睛里一下子便盈满了泪水。自己何时变得这边多愁善感了。她努力地扬了扬头,想把眼泪逼回去,岂料她只眨了一下眼皮,眼中的泪水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向外溢了出来。
他慢慢地除去自己的朝服,他从更衣的镜子里看到她慢慢地背过身去,也留意到她的后背抽动了一下。她哭了。
明明是他放心不下她,下了早朝就急急地赶过来看她;明明知道她如此说,是为了推开自己,他还是没有解释。明明就在同一间屋子里,他却觉得她离他好远。
她正要去拭脸颊上的泪水,岂料还没伸手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他的声音从她的颈窝处传来:“芳儿,芳儿,芳儿……”他一遍又一遍低低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刚刚止住的泪水,又被他的声音牵扯地泛滥起来。
一个早上他们什么都没说,都这么紧紧地拥着,她流泪流得累了,就在枕着他沉稳的呼吸,深深地睡去。
她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对多罗生起的情愫,也许是在太皇太后试探着想要把她指为皇后的时候开始的吧。
太皇太后果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清楚的知道她的孙儿会对怎样的女子动心,怎样的风情会让他心猿意马。在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时给他足够的机会接近一个又一个明丽的女子。
布木布泰,她是何等的精明,何等的心高气傲,就算她有千难万难,都不会将一个已有婚约的人收做孙媳妇的。能使她如此委曲求全,只有一个原因,日后那个叫钮祜禄葛璐岱的女子会帮她牵扯住他孙儿的心。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在玄烨定她为皇后的最终人选之前,京城里会沸沸扬扬地传出太皇太后欲立鳌拜的长女为后。以至于到后来,玄烨派人来下诏书时,京城的百姓都是一副走错了府邸的表情。她一直单纯的认为,太皇太后是想通过这么一件看似闲言闲语鸡毛蒜皮,又经不起推敲的事情来压一压瓜尔佳一族的锐气。她这么做的同时势必也会伤害到赫舍里一族的感情——原来他们家的女儿只不过是一个替补。但是自从那晚看到多罗这么自由地进出乾清宫时,她才如当头棒喝般幡然觉悟。
那天她已经担惊受怕了整整一天,知道他已经全身而退,她便早早地用了晚膳准备早一点就寝。因为一整天她的孩子都在她的肚子里很不安分地动着,她怕害他分心,也就没宣太医。正当她准备梳洗时,苏麻拉姑急急地赶到了坤宁宫。她说她奉太皇太后的旨意去了趟养心殿看望圣驾。芳儿一听得玄烨心情不是很好,一整天都滴水未进,担心他的身体,就辞了苏麻拉姑,和清雨打着灯笼就赶往养心殿。送走苏麻拉姑时,她似是不放心一般回头看了芳儿一眼,正好芳儿一抬头撞上了她的回眸,苏麻的眼中是无尽的心疼,当时她只道是苏麻是心疼她有孕在身,却得担惊受怕。现在想来,她是在同情自己的遭遇。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她在那个阴影里,看到一个身着大红色旗袍的女子,往他的寝殿匆匆赶去。天下间谁敢在穿皇宫里穿这样亮丽的颜色?只有她的发小瓜尔佳多罗!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回去吧,芳儿,回去吧。
但是她的脚步却移不动半分,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在黑夜里站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留给她的是他的一个萧索的背影。
她的手轻轻地描着他的脸颊,心底一片潮湿。
他和她都是可怜的人,自作聪明,一步一个算计。到头来,落入别人更大的算计之中而不自知,实在是可怜的紧。
当年,太皇太后逆着顺治帝的意思,硬是把她姑姑清如安排在他身边,与董鄂妃进行抗衡。令她万万没想到是,姑姑身前没得到皇帝的宠爱,但是死后却让他对她魂牵梦萦。姑姑的离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