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若是让人看到您,终归是不好的。”我随意地应了一声好,就眯起眼来。耶若是不想让我看到什么东西吧,他安排了这两个宫女是来监视我的吗,好确定我安安分分地在车里,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事?
淡然一笑,其实他不必这样,我既然已经跟他来了,就不会再改变主意,我是个不会选择的人,很多时候我都希望事情能够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而不需要我做什么非此即彼的抉择,因为通常这个时候两方都有我所不能舍弃的东西,无论如何选择我终究还是输的。
合眼的这会儿,身边的人也很安静,耶若挑选的人果然尽职尽责,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我是身份特殊的囚徒,她们是听从命令的牢头,这么一比喻,胸腔中就有股隐而不能发的怒气,一阵阵的烦躁。
突然间马车一震,像是被某种强力拦下,停住不动,而外面似乎传来打斗的声音,我第一反应便是打开帘子,可身旁的两个宫女同时抓住我的手,瞧她们的模样应该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出事了:这一路以来先是急着赶路,之后无欢不见,住客栈,到昨晚看到的一幕,然后宫女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还有现在的打斗声。
刺杀吗?会是谁?外面怎么样了?
这两名宫女应该是会功夫的吧,她们在我身边也不只是监视,还顺带保证我这个囚犯不会趁乱逃脱吧,耶若果然是精于算计,就算是强敌环伺也能分心解决了我这个不入流的囚徒。
腹腔处酸涩难耐,腰部也是突突突地起伏,大笑声在马车内异常的刺耳,连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方才是我在笑吗?两宫女依旧目不斜视,似乎只是我自己在这边瞎折腾。我觉得无趣,索性矮身躺下,可心里如何也静不下来。
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马车上,震得我耳朵生疼,前边的马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乱了方寸朝各个方向挣扎,但马车仍是没前进半分,外面似乎还有驯马的声音。宫女脸上的一丝不安,尽收在我眼底:原来事情已经超出他们预料了吗,看来情况比预测的还要严重,我有些恶意的高兴,真想看看耶若要是怎么应对的,他会不会也有震惊的模样,还是他也也差点掉进别人的陷阱中了。凭他的心性,少有人能够使他心甘情愿地陷入困局而不挣脱,所以我说差点,要想将他彻底解决,似乎都还差那么点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弱点。
和他相处这段时间,我还是没能发现此人有什么弱点,作为昏君他是很成功的,他连自己的国家都可以置之不理;作为阴谋家他也很能适应,在东琴闹了一番,搅乱了格局。你说这样的人他的弱点究竟会是什么?
清风何处与君归 卷三 绝巢还凤仙泽露 第七十三章 望归路 陌上花开3
在封闭的马车里,在两名受过严格训练的宫女眼皮底下,就算是我有通天的本领,这一时之间也不能得知外头正在发生着什么,更何况我自知尚欠火候,谋算之类的话就更不是我现在能做的了。
打斗声在继续,但似乎有减弱的趋势,是快要分出高下了吗?若是现在有人开庄赌谁赢谁输的话,我一定会把全副身家压在耶若身上。问我为什么?如果有人能够胜过耶若,那么此人的心智手段必定是不会差到哪里去,那么他极可能是乱世之中的雄主,这样的人总不至于会把我,一个跟废人差不多的女人,放在眼里,那样纵使是输了身家还留着这副半死不活的皮囊也算是赖活着吧;而耶若胜,这个可能性会大一点,因为这一路以来,我已经见识过他的能力了,尤其是演技一项,简直是世间少有敌手了,他精心的表演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让所以人都自然而然地认定他就是一个荒淫昏庸的国主,若真是如此,那么我平白地赢了一局又何乐而不为呢?
忽然之间脚底剧烈地抖动起来,挨着边的肩膀也一颠一颠摇晃起来,伴随着“嘶——”的一声马鸣,马车极速启程。马鞭破空揽风,落在马背上的声音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边,然而在这么噪杂的时候,我却还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宫女脸上终于也开始出现迟来的难以掩饰的恐慌,我眯起眼来,留给她们充分的交流空间。我听到窸窣声,以及掀开帘子时迎面吹来的风。
马车极速,风扑到脸上也似乎带着些利落的疼意,而正是此时我闻到一股清冽的安宁的极是熟悉的味道。蓦地睁开眼,想要确认此刻驱车驾驶的人是谁。眼帘透光的一瞬间,车里留着的宫女已经用手将帘子掩好,神情冷淡的对着我。
那段山居生活给予我的最大的回忆便是那种安宁平和的感觉,我似乎可以抛开一切,不用考虑不用担忧不用筹谋,每日要做的便是享受青山鸟鸣、幽涧花开的隐逸生活,草庐两间,虽不是家却胜在一个安字。而师父身上的气息早已铭记心中,大概用山泉来形容会好一些,没有汪洋肆意的狂放,没有深海风啸的可怖,也没有井田径流的死寂,细水长流的,教人安心的。我想我身边没有第二个人拥有这种气息,所以说对于它,我不会记错,所以帘外那人是师父吗?
我想象不出师父在这个时候出现是什么意思,索性就将纷乱的思绪丢在一边,在颠簸的路上安睡起来。就这时候,就一小会儿,请允许我什么都不想不管,再做一回失忆的连名氏都没有的徒弟吧。
没想到我竟能在这样动荡的车上睡着,还睡了那么久,久到住了客栈,换了马匹也没能醒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像是虚浮在身体外面,意识清醒地看着这个弱不禁风的不中用的女人,看着她贪睡的模样,看着清风将帘子掀开时那个着月白色长袍的男人,一声“师父”几欲冲口而出,却听不到半点声音,我看着他陌生又熟悉的眸光,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在他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任性的不懂事的徒弟,惹下了一屁股的烂账,然后抹着眼泪要他帮忙处理,将烂摊子尽数卸到他肩上,这就是我此刻的想法。
我安静地在旁边看着他们呼唤我:主子、清风、姑娘……看着他们呼唤那个沉睡的我,他们看不到我,感觉不到我……这感觉太过奇异了,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就像是身体和魂识剥离开来,可是我便是我,身体是我,魂识依旧是我,怎么能够将这两者分开来呢?脑中忽然想起老鬼以前给我讲的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子忽然得了一个怪病,身体好好地躺在床上,但灵魂却四处游荡追寻失散多年的丈夫,终于在某一日找到他,但丈夫却看不到她……
我曾追问老鬼故事的结尾是什么,女子是否如愿和丈夫在一起,老鬼总是接着其他的话岔开去,那时还年幼自然不懂其中的意思,只是替那女子担心,她还是活着的吗?不是只有鬼魂才会这样没有肉身只剩下虚空的意识。但老鬼笑着问:“傻丫头,或许那名女子是天神,又或许她是一种不同于三界生灵的存在呢?”当时的我听得很认真,好像也为此进行过“深刻”的思考,但现在的我却笑了,还能有什么样的结局啊,除非女子魂归其身,否则就算是找到了丈夫又怎么样,或许只能是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子相遇相识相恋,那样痛苦会比急切的追寻要更深一些,原本还可能有些念想,相信丈夫终有一日会回来,可那时却只能任另一波的痛苦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她本已经脆弱的灵魂,就像是把已经快结痂的伤口狠狠地撕开,鲜血直流,满目殷红。
想到这里我心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我在一片虚空里抚摸心脏的位置,还是在一片虚空里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看到师父的背影。故事中是那名女子的结局,那么现实中我的结局又会是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