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潜的嘴唇轻轻在他的鬓角上摩挲:“是啊,太可怜了。”
如今生母也好,养母也好,都不在了。元平抱回双胞胎开始抚养的时候,就常常想到那两个母亲,都是朱门出身,富贵美貌聪明一样不缺,若是跟世间普通人家的姑娘比,总让人觉得她们是何等幸运。可是最熟悉她们的至亲,却能能说一声“太可怜”。
因此,元平对自己的女儿便有了这个想法——无论如何,她们将来不能“可怜”
现在她们还小。她们想玩,就让她们玩,像男孩儿一样在花园里跑来跑去,被说是“没有公主样子”也无所谓;她们喜欢什么就让她们学什么,比皇子们自由自在多了。
可是等她们长大了,只能费尽心思为她们找夫婿,幸或不幸就看嫁没嫁对人,一想到这点,元平就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新年一过,贞王妃的事情就无声无息的了了。孩子送到了魏家,由愁鱼抚养,只说是从远房抱来的。元嘉出家,王妃是下堂妻,不能入李家的陵园,借个寺院停了几日之后,就葬在寺院后面了。墓虽然不小,但跟真正的王妃葬仪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衡光听了宫人回禀贞王妃的葬事,没有说什么。回头元平倒说了一句:“她这下场,三娘她们听了都有些怕。”
衡光知道元平是话里有话,道:“怕的恐怕不是她们,而是你吧?她们是天家公主,难道将来有人敢欺负到她们头上?”
“就是因为是公主,我才担心。”
衡光听得这话,没由来好气又好笑:“听你这话,像是怕我把你的两个姑娘卖了似的。”说话间就抱着元平,甜甜蜜蜜道:“我跟你发个毒誓,卖了谁我都不会卖了自己女儿,定会让她们的婚事称心如意。”
元平摇头道:“先别说那么远的事情,眼前就有一件事情你肯不肯?”
衡光哪里会说不肯。
元平想做的这件事情,前一两年心中就有了个大概。如今双胞胎年纪稍微大了些,正好付诸行动。
他想把从各地选上来,用来充实后宫的少女,再在宫中原有的女官中挑选,便可在宫中组成一个学堂,挂名在国子监下面管理。最重要的,这个学堂便于公主入学。
平王这个决定一公布,就引得宫中朝中议论不止。
本来那些选中入宫的女才就要学礼仪女则,公主在自己宫中的学习有专人负责,女官也自有职责。不相干的一群人,平王偏要把她们捏到一起。这也罢了——反正深宫寂寞,宫里的女人多多少少总会有些交往。
惹人非议的是,女子读书这事情从来不放到台面上来说。如今大户人家的女儿基本都能读写文章,而且京城这样的富庶之地,不光大户人家,就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儿也须识得两个字,方便抄持家务,相夫教子。有钱人家会请西席单独教授,没钱的就自家父母兄弟教教。即便风气如此,也从来没有过专门的女子学堂。一为私学,一为公学,大不相同。
更不要说这个学校是要挂在国子监名下,真真正正的官学。难道这些女学生将来出来也能算是儒家子弟,天子门生?朝中一些酸儒不禁怒发冲冠:让女人在家读书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如今竟然还要在天子内宫开坛设筵,简直是辱没斯文,滑天下之大稽!。
幸好元平说这些女学生只会按优劣授予女官职位,决不涉及朝廷。否则儒生们真要当自己身处武周,忍不住跳脚造反了。
何况,也不是所有朝臣都反对。
总理丞相傅行当即就赞同,还表示若傅家有合适的姑娘,一定会送到宫中去陪伴公主读书。游我存也称赞这事情不仅风雅,更得圣人真意,将来必会为民间效仿。
朝中的议论,议论过了就算完了。毕竟这仍是后宫事务,只不过是在国子监挂个名罢了。那些真正为这事情思前虑后,辗转反侧的人都在后宫。
贺千秋正满怀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才四岁的冬郎拿着笔在纸上画着看上去毫无意义的横线竖线。
“平王这一次又想干什么呢?公主们在哪里读书不是读呢,非要在宫里找十几个人陪着一起读。”银姬一边做针线,一边微笑道。
贺千秋不理她。
银姬自顾自道:“听说傅相还想把自己家姑娘送进宫来陪公主呢。要真来了可热闹了。这宫里原本就有贺丞相家的少爷了,再多个傅丞相家的姑娘,啧啧。”她仔细打了个结,道:“娘娘要不要跟着凑这热闹呢?”
贺千秋这才道:“他可算结了张好网!这些把姑娘送进宫的人家,可不就由他操纵?真是一举多得。亏得三娘四娘是姑娘,要不然,就凭他这手段……”她看了一眼冬郎,声音低了下去,“这热闹都送到家门口了,还能袖手旁观么?”
冬郎画完了最后一笔,这才抬起头来。他把纸放在母亲面前。贺千秋看了一眼那一堆直线,好笑地抚了抚他的脑袋:“冬郎这画得是什么啊?”
前两天小鹤儿过来的时候,明明手把手教他画的是荷花荷叶。
“房子。”
“房子?”
冬郎举起来纸来:“从上向下看的房子。”贺千秋再仔细盯着看了半晌,终于发现这上面竟然真的是这间寝宫从上到下的图,大梁和柱子,栏杆,全在上面。她忍不住把冬郎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叹息道:“你又把我吓了一跳……”
她忽然想到前不久衡光也说过这句话,不由陷入了沉默。冬郎是这样聪明,又是嫡子。衡光到底有没有立为太子的心思呢?
她叹了一口气。有关立储的事情,衡光从来不在人前提起。
“也许他只在平王面前才提起这事情……”贺千秋这样揣测。
只是这一次,她却猜错了。
衡光与平王,两个人常常兴致勃勃讨论几个女儿的将来;却很默契的,从不去提皇子们到底谁堪当储君。
第二十八章
衡光与平王都闭口不提立储,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但是总会有人不断试图从衡光平日对待几个儿子的态度上,从那些蛛丝马迹,细枝末节上推断出结果
有人猜是李思。一则因为他出身最好,是皇后的儿子。二则因为这个孩子实在聪明,远远超过同龄孩子。
但也有人觉得衡光也许会偏向魏贵妃的两个儿子,李宽或李巍。虽然魏贵妃本人并不比皇后更受宠爱,但她的哥哥魏效春却称得上是衡光的第一爱将。衡光又尚武,假若立魏贵妃的儿子也不奇怪。
就是没有人猜皇长子李晏。衡光对这个儿子不能说不疼爱,关键就是疼过头了。李家宗室子弟都是自幼就习文练武,哪样都不能落下。可李晏自幼体弱,衡光便不让他练习骑马箭术。武是不成了,文上面,衡光倒是给他召了个贺容予这样玲珑的伴读,但李晏在这方面也资质平常,几个上课的老师只对贺容予赞不绝口。有个老师终是忍不住敦促了一次李晏,勉励他多下工夫,争取早日赶上贺容予。不巧被衡光知道了,把这位老先生拎过去谈了一通
此后再没有老师催促过皇长子用功了
这种宠法,根本不会是将来被委以重任的皇子。熟悉宫中情形的人都知道,前几年李晏因为中毒,元气大伤。衡光的态度明显是只求他平安长大
正好近来宫中又多了专门为公主读书设立的女子学堂——芳远塾。因此就有人暗地里笑传衡光“把儿子当女儿养,把女儿当儿子养”
夏天时候衡光照例去春长苑消夏,几个孩子一起跟着去了
小宁最喜欢这时候。因为小鹤儿就可以跟他住在一起,不用天天回家了。三娘四娘也常常到他住的地方来玩。
这天两位公主又跟一阵旋风似的跑来玩
两个人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轻便骑装,头发梳起,发髻上别着奶白色的珍珠,模样打扮既清爽又甜美。
小宁正在看小鹤儿画画。小鹤儿正就着朝阳画露珠未褪的牵牛花,见到这一对小姐妹进来,不禁笑了起来,因为实在是可爱。
“去骑马了?”早就看惯了两个妹妹的小宁,今日也不由一直盯着她们看。
“嗯!不过是小马,矮矮的,跑起来还是很快的。”三娘抱着四娘的胳膊,高高兴兴地说,“四娘还喂梨给它了。”
小鹤儿搁了笔,饶有兴致地听他们说话。渐渐就听姐妹俩说得多,小宁也光听着了。小鹤儿这才碰了碰他的肩,问他:“殿下是不是也很想去骑马?”
小宁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小鹤儿,既不说是,也不说否
小鹤儿又道:“殿下若是想去,我会陪着殿下。”
小宁立刻点点头。
三娘已经拍手道:“好啊!大哥比我们个头都高,肯定更好骑!”四娘却柔声道:“父皇不是一直吩咐大哥静养的嘛,要不要先去跟父皇说一声?”
小鹤儿看向小宁。他这两年常常与小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