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小痛上门的能从两三个增加到十多个,已经是很满意了,何况如果真的靠那每天几十块钱的收入喝西北风呀。至于他靠什么赚钱,那是机密,决不能透露的。
老郭其实是个并不简单的人物,——从他手上戴着的蚕豆大的金戒指、腰上别着的吱吱叫的拷机、怀里揣着的黑乎乎的大哥大、跨下骑着的黑豹一般的铃木,全套武装上就可以看出,——总能找到精妙的办法。果然没多久,他就找到了,办法就是做广告。电视上做广告太费钱,不如印刷些宣传单,分发出去。于是,他先拟好了稿子,交给一家打印店排字印刷出来,一共印刷了两三千份的宣传广告,绑在铃木后面带了回来。安生见了不知何故,问他是什么东西,他笑眯眯道:“宣传广告,刚弄好的,你看看怎么样,选个什么时候发出去。”安生拿出一份看了,只见广告单上写道:
好 消 息
本诊所最新引进现代最先进美国技术,快速准确诊断各类性病皮肤病,并采用最先进进口药物进行快速有效治疗,疗效确切,收费合理,为了方便广大患者的就诊,本诊所特别聘请了从事二十多年临床工作的主治医师坐诊,该医师出身中医世家,有着丰富的性病皮肤病诊治的临床经验,并世传及自行研制了多种中医秘方,对男女不孕不育,阳痿早泄,牛皮癣白癜风等多种疑难病症有特效,欢迎广大新老患者前来就诊,一律为患者保护秘密。本诊所地址:香山镇河东大街一百八十八号;联系人;郭医师;联系电话:大哥大139×;×;×;×;×;×;×;,拷机129×;×;×;×;×;。
吴山诊所X年X月X日
安生越看越是觉得不明白,他不知道诊所里怎么忽然冒出美国技术来,除了老郭身上揣着的那个砖头般的大哥大算得美国进口的之外,诊所里连一台诊断设备都没有,更不要说美国进口的了。他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郭医生,我们是不是准备买设备了?”
这句话实在有点突然,老郭一时还不大明白,之后才像是恍然大悟,笑道:“那个试纸条不是美国进口的吗?”
安生这才想起似乎是有那么一种试纸条,可那也只是中外合资的,大概也不是中美合资,于是他不准备再问了,因为再问也不会明白。还有那进口药物——老郭并没有摆在外面——安生还是有几次“不小心”在老郭拿出来给病人用时看见过,不过当时并没有机会细看,所以也不敢肯定就不是进口货。至于聘请医师,通过刚才的一问,安生也能做些引申,大概是老郭又嫁接了一番而成的。
而从这份广告单的后半部分里似乎透露出了不少的关于老郭的信息——大概本人并没有想到过——至今为止安生还不大知道老郭的出身,正好可以有个更清晰的了解。这时他想起老郭的办公桌上压着一张陈旧的照片,是几十个人的合影,上面还题了字,“×;×;县八×;届中医培训班结业留影”,从那上面还可以找得到一个很像老郭的年轻人;虽然那中药药柜里大都是空的——这大概跟老郭的懒散个性有关——做一个摆设,而药柜的上头倒是摆着一溜子瓶瓶罐罐,里面都是不知什么成分的中药研成的粉末——大概这些就是老郭所说的中药良方了。如果照片可以算作毕业证书,那些瓶瓶罐罐也可算作招牌,再加上办公桌上的几本中医书,几乎可以肯定老郭是中医出身的。至于是不是中医世家,虽不能眼见为实,但已经不很重要了。只要能治病,病人大概也不会真的去追究什么“世家”不“世家”的;学历也不重要了,因为中医本就是不论文凭的,何况老郭还有那么些专治疑难病症的秘方。于是,他对原来深藏不露的老郭又多了一份敬佩。中医讲究的本就是藏而不露,这一点安生虽是个门外汉倒也懂一些,这学医都学到了做人上,自然功夫了得。有了敬佩,安生也就容易明白那药柜上的瓶瓶罐罐为何都装着的只是研碎的粉末——既然是秘方,自然是不能让人辨得清楚,被怀有不良存心的人窃走;至于广告上前半部分的虚构,也是容易理解的,好酒都要人来夸嘛。
唯一让安生有些犯糊涂的是广告上所写的“牛皮癣”与“白癜风”原本是一种病,为何重复到一起呢。他有点想告诉老郭他的疑问,又怕那是医学上最新的成果,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反倒落老郭的笑话。但他到底是个年轻人,并不能沉得住多少气,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老郭显然吃了一惊,连忙过来看了一会,脸上随后闪过一丝窘态——被本就有的满面红光一揉合也就所剩不多——到底神色一转道:“哦,写错了,也不能改了,反正病人并不知道,就让它去吧。”只不过这种笔误原本是不大可能的,刚好安生的情绪也不那样高昂,也懒得再去多想。
接下来的几天,老郭白天也多不在家,说是找个人来帮他贴广告。安生一个人呆在诊所,开始觉得闷得慌,因为收音机被他想起是春云的之后就没再拿出来,诊所里除了有人来看病之外,他就在厅里踱着步。大厅的这头到那一头也就五六步,踱过来踱过去时间都像是静止了,并不能打发掉多少光阴。他开始感到有一些寂寞。这种感觉要么不存在,要么就恨不能轰轰烈烈,倒有点类似传染病的流传学特点,在爆发之前似乎并不存在,当一爆发,那致命的病菌就无处不在,而且传闻——不正像是感觉的虚虚实实吗——像光速一般的快,愈传愈可怕,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最后,他几乎没有多想,就把收音机又拿了出来,有个会说话的伴儿总是好的。何况他也渐渐明白,该要面对的总是要面对,躲是躲不掉的,倒可以引用冬梅信中的那句话,“一切随缘吧”。
又过了些天,他似乎想通了。先前给春云写的那封信早就撕了,现在他又想再写一封。到底是写了,并且附诗一首:
当我梦中醒来望不见你,
是为了生活而离开了你,
我想起还从未向你道声祝福,
你好吗?你好,朋友。
我们是两颗平行的运星,
沿着相近的轨道奔行,
我们曾经厮守的岁月淡淡离去,
谁说那不是生命的幸福?
你是否也有着一份牵挂,
但别让高尚的心灵从此脆弱,
当我想起你的这个时候,
你知道我会说些什么。
你好吗?你好,朋友,
我的永不能忘怀的朋友。
第三十章 喜事
杨华的预产期是十月底。大概因为第一次做预备母亲,她还有点不大习惯。从早早的八月份开始,她就感觉到浑身没有了劲头,恨不得时时有人来搀扶着她,上班时常常打些瞌睡,下了班又总觉得孤单得很。她恨不能身边每一个人都围绕着她来进行,可能为她这个未来的妈妈提供这种服务的也就是梓君、梓君的妈妈和她的妈妈三个人。梓君的家里并没有什么姑婶之类的亲戚,有时她就在梓君面前抱怨为何没有个姐姐或者妹妹。而实质上杨华因为这是为宋家生儿子,在妈妈面前牢骚多了也有点理不直气不壮,能理直气壮的只是在梓君和他的妈妈面前,偏偏两个人又不能时刻在她身边。婆婆每月都会来看她一两次,但如果留在她家里的话又有诸多的不便,于是真正能供她随意调遣的也就是梓君一个人。她让梓君每天下午下了班就骑着自行车来舒城看她,而名义上说是看一看马上就要问世的儿子(已经做过性别检查),感受一次做父亲的快乐,更要梓君明白他的快乐是建立在她做母亲的痛苦之上。
幸好,梓君是个无需杨华说出她的痛苦就能神会的人,只要是她安排的必一点不差地去做,哪怕做了之后往往还要受些埋怨。对于梓君来说,这也是平生第一遭,全然失了主意,杨华所说的一切便成了他的注意,绝不敢敷衍。
第一回生孩子免不了有些恐慌,而杨华的恐慌似乎更加强烈些,因为恐慌常常生出一些古怪的念头也就不足为奇了。她听说生儿子是喜欢吃酸的,于是她的嘴里面也有了种酸溜溜的感觉,让梓君替她找遍了带酸味的能吃的东西,等拿到面前吃了几口又说恶心不吃了。夜里更是少不了让梓君的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听一会“儿子”的拳打脚踢,梓君听了,她还要问他“儿子”说了些什么话。如果梓君答不出,她就说他是并没有真心去听,在敷衍她。至于她的感觉,常常也会出现偏差,端上的汤明明是热的,她说凉了,明明是甜的,她说太苦,晚上睡觉没有声音她觉得闷,开起音乐又嫌声音太吵,盖上毯子说热,掀掉又说冷,只把梓君弄得没有主意。
杨华听说书店最近有了一本关于胎教的新书,便亲自去买了一本。书上介绍了一个“零岁”方案,说是孕妇该从怀孕的第一月开始就对胎儿实行教育,按照不同的时期实行不同的教育方案,可以大大提高孩子以后的成才率。她大喜,只恨没能早点买到这本书,胎儿早期的教育显然不可能了,便让梓君把书上胎教方案浓缩精华,对“儿子”创造性地实行一次先进的教育。既然她对“教什么会什么”深信不疑,梓君也没有理由怀疑,更责无旁贷地担任起了还未出世的儿子的家庭老师。
梓君征求她的意见,为“儿子”选择一条什么样的光明大道,她想了想,说就当个大作家吧。于是,梓君立即找来《唐诗三百首》,每天晚上读上了两三首,并作出详细的讲解。她觉得速度太慢,就让梓君多出让些睡眠的时间,每天教上十来首才算满意。因为梓君教的时候,她常常睡着了,便让梓君轻轻拍打着她的肚子,说是别让“儿子”也睡着。没有多久,她又忽然觉得做大作家太辛苦,也没有钱,便改了主意,让“儿子”做个大音乐家——这样也更符合遗传学理论——于是,梓君每天晚上的任务又发生了一些根本性的改变,不但要放些合适的音乐,还要四处搜寻各种儿歌。旧的儿歌还好说点,找来歌词梓君大都会唱,而现在又开始流行各样的新儿歌,他只好现学现卖了。杨华先前一听到音乐就觉得太吵,现在为了“儿子”的将来,也觉得动听得很,后来只要梓君一开始轻声哼唱,便好象是为她催眠一般很快进入梦乡。
只难为了梓君。每天要在花湖和舒城之间来回奔波,确实是件不简单的事。四十多里的路程骑自行车少不得花上一个半小时,下午到了杨华家天就一片漆黑,早上则五点来钟起床往花湖赶。路上要是天晴倒也凉快,下雨只好把衣服用塑料袋装起来,赤着上身往雨里冲。碰上下雨天,杨华也没有指望他能来,但仍然会看到他那落汤鸡般的身影出现。杨华感动了,让他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他说:“一天没看到你,我心里慌。”这倒是实话,就象是一种惯性,挡也挡不住。一两个月下来,梓君骑车子的技艺增进了不少,对沿路的每一个地名,每一个地形的特征全都了如指掌,闭上眼睛都能走了。想想也是,在杨华家里每晚听一回“儿子”的私语,又要进行一番耐心的胎教,留给他睡眠的时间就不多了,而他睡着了还不能安心,因为半夜里还少不了给杨华盖盖毯子送送茶水什么的,到了早上他的眼睛都几乎不能睁开,全凭着感觉,一路迷迷糊糊回到花湖医院。
很快,他便瘦了一圈,杨华心痛道:“你就在花湖歇几天,我这里有妈妈在也没什么事的。”
梓君不肯,说道:“你生孩子也只这一回,我怎能不管呢。放心吧,反正你也快要生了。”
这话让杨华感动得恨不能把梓君亲在嘴里再不拿出来,并深觉自己这辈子找到了梓君实在是件最大的福气,少不了一阵亲热。
杨华的一句奖励足以让梓君忘记所有的委屈和那么一点辛苦,仿佛在那蜜里一般。在他的眼里,杨华那臃肿的姿态成了天地间最美的造型,性情的像风像雨只是女子可爱的娇气,另一方面来说也是痛苦的流露。他之所以这样想,一方面是他的令杨华满意的悟性,一方面也是因为看了杨华所看的《孕妇必读》的缘故。他本就算是学医的,对于孕妇在妊娠期间各个方面的变化自是稍点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