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父亲
你的眼里只是你的妻子和孩子,
你的生命向来只为他们而存在,
所以从我久远的记忆起,
就只看到你的身影在地里,
在你工作的地方忙碌着,
不肯停息,不肯停息!
你就像一支燃烧着的火把,
给母亲以慰籍,给我们指引了方向,
而那火把是在用你的生命燃烧啊,
一点一点地,放出温暖的光,
一点一点地,燃尽你的春华,
毫不后悔,毫不后悔!
现在你终于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心里一定遗留着难释的伤悲——
你就像一棵树,正值风华却已枯萎,
本来以为至少给我们撑起一片芳荫,
谁知生命成了秋风中的落叶,
一去不回,一去不回!
工地上的活儿终于接近了尾声,张老板从前些天开始就很少见到人影,大概是忙着去寻求新的工程了。而对于干活的工人们来说,工程的结束就仿佛是自己完成了一件十分不错的艺术品,越看越生出些难以名状的兴奋来。安生也感到了这种兴奋,而且因为这是他的第一部“作品”,难免更加的激动。应该说,人能日久生真情,对物也是如此。这里有他亲手倒下的石块,有他搅拌的混凝土,还有他递过的一块块砖,通过他的双手,一些没生命的物体变成了仿佛有生命的一座建筑物来,既让他自豪也感到不舍——工程完成了也就意味着他将要离开。
至于干完了这活儿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还没有去想过。他所期待的只是能够尽快地拿到工资,马上寄回去。让乐生安安心心读好书,是安生此时的最高目标。
他刚刚收到了乐生的信,信写了很长,但看来情况并不十分的糟糕。最起码,乐生的学杂费已经凑齐了,因为吴大婶又养了一头猪,刚好可以在乐生开学之前出栏。于是,他马上给乐生写了一封信去:
乐伢:
来信已悉,让你们挂念,心里甚是惭愧。其实,做什么工作并不重要,只要能从中获得人生的价值,也就别无它求。至于别人可能认为你因为所从事的工作而卑微,这不必管它,只要自己不这样认为就好。
得知母亲和晓萍身体还好,我就很放心了。人只要不生病,一切都好。这个道理也一样适合你。因为你现在正处于一个特殊的时期,身体的因素尤其重要。这一点,我其实已经强调了很多次,但还是忍不住再强调一遍。
道理现在你该知道的大都知道了,有很多方面你已经超越了我这个哥哥,所以我不准备跟你再讲什么大道理。但是,知道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做,按照自己的观点去做。这一点才是最难的,光靠学还不够,还要不断的思考和锤炼。怎么说呢,就好像你现在就是一块粗玉了,已经具备了成为一块好玉的可能,但这并不能说明你就一定能成为一块好玉,更不是已经成了一块好玉。下一步要不断地敲打,把没用的部分去掉,尽可能地只保留下最精华的那一点来,最后才有可能成为一块真正的好玉。这才是最难的一步,所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
一个人的成功不外乎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方面是你自己可以掌握的,另一方面掌握在别人或者是外界手中。这样的话,一个人要获得成功也就是那么几个途径——具体是那几种途径不说你大概也已知道了。但是,有些途径并不是光明正大的,我不赞成你去那样做。我之所以强调这些,是因为它很重要,特别是当你以后面临选择的时候,就难免遇到类似的问题。我希望你是一个有品质,有见地,意志坚强的人——如果一个年轻人就都丧失了这些,那么一个再伟大的民族也会走向衰败——至于成功与否我倒觉得并不十分重要。但并不是说你就这样了,你还要去努力,努力做得更好,不光是工作,也还有做人。别太看重结果,只要你一直这样做,其实结果已经有了,你已经是一个成功的人。至于其它的都只是别人加在你身上的,那些东西并不属于你自己的。
人生中会遇到很多的欲惑,你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被左右。这一点我倒并不担心,你现在已经长大了,跟你的同龄人比起来你已经占得了一些优势,只看你如何走好下一步。
我担心的只是你的身体,这又回到起初的那个话题。你是我的兄弟,我怎会不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呢。这话还是不用多说,你明白就行。
另外,你放心,我每个月都会准时给你寄去生活费的,上两个月的情况再也不会发生,这里的条件还不错,保证你的生活是没问题的。现在物价涨得很厉害,从下个月开始,我将每个月给你寄上一百元,到了高三各方面的费用也会大一些,你就自己掌握。
好了,暂搁笔,来信仍寄信封上的地址。
愚兄:安生
1993.9.3于香山
安生从六月到这里做工以来,还只是上个月发了一百元工资,现在都快干三个月了,还没有音信,所以他心里很焦急。信要等钱发下来才能发出去,但如果只发一百元的话,显然是不够的。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心去找张老板谈一次话。
他找到张老板,犹豫了一会之后说道:“张老板,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呢?”
张老板笑了笑道:“没钱啦?”
安生点了点头。
张老板道:“再等等吧,也就这几天。”
安生只好把溜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精心准备的一次谈话也就这样结束了。
还能怎样呢,只好等了。这时工地上已经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了,那些大工都已经歇了下来,每天也就是七八个小工在那里做一些收尾的事,安生当然也在其中。那些大工之所以歇下来,实在是有点不屑于那每天十来元的工钱,他们的待遇高得多,每天是三四十元,一个月下来就八九百上千的了,自然宁愿趁这种机会歇上一会。他们就在屋里每天赌些小钱玩,有几个也赌大的,往往不愿别人围观把人关在里屋里玩。
仍在做工的除了安生和小李、小何,还有几个,包括陈良。陈良本是大工,因为不喜欢赌钱,闲着也是无事,就来工地做点小工,多少能挣得点小钱。工地上显得有点冷清,有一个张老板的亲戚在看着工,因为无事索性把头包住睡起了大觉。大家碰上这种机会自然并不放过,偷会儿懒总是难免的。安生如果不是还没有拿到工资,一定会觉得现在这种日子实在有很多的意思,但他有着苦恼。陈良问他有什么事,他就说了。
陈良道:“要不我先给点钱你寄回去?”
安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说:“张老板说过就这一两天的。”
陈良道:“那可说不准,我们都跟他是一块儿的人,他也欠我们的工资,有的已有好几千了,只能到过年时一下子结清。我们都不怕他跑了,不过你就不同,再说你也大概不会干到年底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