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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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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仰天洗了手从厨房里出来,到门口去给闻月开了门。穆童正好从视听室出来拿可乐。闻月进门后,穆仰天把穆童介绍给闻月,说这是我女儿,叫穆童。穆童看闻月一眼,把眼睛转向穆仰天,盯着他不动。穆仰天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就把闻月介绍给穆童,说这是闻阿姨,爸爸的朋友。闻月看了穆童一眼,又看了一眼,熟门熟路地把外套挂在玄关处的衣橱里,走过来亲热地拍拍穆童的脸蛋儿,说:“气质好出类,再过两年会迷死人。”穆童很反感地往一边躲了躲,瞪闻月一眼,说:“干吗你,洗手没就往人家脸上摸?”闻月说:“我的手很干净。”穆童再白闻月一眼,说:“干净你也别往人脸上摸呀,爱摸你摸墙去。”

穆童口气生硬得像是家里来了强盗,一点儿面子也不给闻月。穆仰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拿眼睛瞪穆童。闻月却并不在意,笑了笑,说:“那我去洗手了啊。”说着熟门熟路地进了客卫,稀里哗啦地拧了水龙头洗手,洗完手,从纸巾盒里取了纸巾揩净手上的水珠子,笑吟吟地回到客厅,去看穆仰天的CD机。

闻月对穆仰天两百多平米的复式楼很欣赏,从装饰到布置都评判了一番。看得出,她见多识广,品位不俗,有自己的见解,而且那见解并不在奉承上,是自己的喜欢。

欣赏过穆仰天的家居后,闻月主动要求帮穆仰天做饭。穆仰天没有阻止,找出一条围裙给闻月。两人进了厨房,穆仰天把灶台上的活儿让给闻月,自己做闻月的下手,帮着切胡萝卜削苹果皮。闻月明显是懂得享受生活的那一类女性,迅速检查过穆仰天准备的材料,很快修改了菜谱,东西仍是先前的,却是重新梳理过了,菜式简单清爽而又讲究。两个人说着话,闻月手脚利索,听不见勺碰碟响,一会儿工夫,几道素净的菜就摆上了桌子。

那天穆童极不配合,饭做好后,先不肯上桌,后来上桌了,不是嫌闻月做的蔬菜沙拉像蜗牛的分泌物,就是嫌羊肉浓汤有一股膻味。闻月笑着说,没膻味不叫浓汤,叫白开水。穆童盯着闻月,说你的话一点儿也不幽默。闻月不争辩,咬了一粒莲子米在嘴里,坦白说,我这个人样样拿得出手,就说话这一点,怎么都练不出让人喜欢的样子来,没办法。穆童一点儿也不给闻月台阶下,说,那你还显摆。

闻月看出穆童抵触得厉害,明显是对自己没有好印象,笑了笑,以后就不再和穆童说话,穆童挑剔什么她都不接茬。饭后帮着收了碗,碗筷捡进洗碗机里,和穆仰天说了两句话,说自己还有点儿事,先走了。

等闻月走后,穆仰天就批评穆童,埋怨她对客人不礼貌,说话太戗人,一点儿修养也没有。穆童反过来说穆仰天,她那种色迷迷的女人,又那么喜欢自作主张,凭什么要我有修养。

“怎么说话呢?”穆仰天呵斥住穆童,“什么色迷迷的?她是大人,又是爸爸的朋友,你不能这么说她。”

“她盯着你的眼神和盯着羊肉汤的眼神一样,勾人往死里勾,不是色迷迷的是什么?”穆童不服气地争辩道,“她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呀?幸亏她是客人,要不然我还真误会了,以为她是别的什么。”这样恶毒地说过闻月,还不依不饶,“你告诉她,叫她以后自尊自爱一点,别拍我的脸,我嫌她爪子脏。”

穆童说完去看电视,不再理会穆仰天。穆仰天本想和穆童多谈谈,既然她说闻月往死里勾人,肯定看出他和闻月的关系,不是一般意义的朋友关系,那他就索性把他和闻月的关系公开,顺便征求一下女儿对闻月的意见。但穆童已经把话挑得再明白不过了,说闻月色迷迷的,还说嫌她爪子脏,分明是对闻月没有好感,这个时候又把后背对着自己,一副不想和自己谈下去的架势。穆仰天不知道再能和穆童说什么,愣了一会儿,自己去了厨房,把洗碗机的电源切掉,回到自己房间,往躺椅上一倒,读四十八版的《经济观察报》。

《亲爱的敌人》七(5)

穆仰天看出穆童不喜欢闻月,对闻月有抵触。他不清楚穆童的抵触来自哪儿。想一想,好像这些年,所有家庭类的时尚刊物都在讨论这样的问题,大约每个单亲的孩子都如此,不欢迎家里出现妈妈之外的任何女性。穆仰天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几年前在童云和穆童中间受着宠,宠得连草根皇帝都当上了,到头来会宠出这样的局面。但冷静过后又想,穆童这样见人就咬,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母亲的地位是不容替代的,要不动物园里死了母狮、为幼狮找新母亲的事,就不会成为一个老大难问题了。

以后穆仰天就比较注意和闻月的交往。每逢双休日,他都呆在家里,陪回家过周末的穆童,闻月要来了电话,就算人在小区里站着了,也阻止住不让她上来,同时尽可能不在穆童面前提起闻月,以免穆童发作。反正他和闻月交朋友,事先两个人都一致同意,不往婚姻里交,他没有打算再给穆童找一个新妈妈,征不征求穆童的意见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闻月在外汇交易市场上香汗如雨地搏杀,少不了气血两亏或伤痕累累的经历。有一次经历了生死星期五,被黑色半小时套进去一大笔本金,基本上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就差点儿没当场死掉。停盘后打电话给穆仰天,在电话里诅咒了半天该死的金融赤潮,诅咒到气若游丝,快休克过去,然后可怜兮兮地说,想到穆仰天家里放松放松,让穆仰天在CD机里放一张《悲怆》,陪着开她自己的追悼会。

穆仰天本来挺同情闻月的遭遇,差点儿就同意了,手里捏着电话听筒,眼睛瞟了一下桌上的台历,看看当天是周末,于是拒绝了。穆仰天申明过自己双休日得陪女儿,不能陪闻月,想一想,人家也是人临深渊了,连追悼会的话都说了出来,是拿自己当知己,心里过不去,便约闻月周一至周四这几天,晚上十点钟以后到家里来。闻月说周一到周四不行,周一到周四得起早贪黑整理信息、应酬客户、作投资分析、上盘操作、收拾残局,忙得像鬼,累了一整天,人都散了架,听CD的兴趣全无,只想回家蒙头大睡,哪有心思干别的;再说,周一到周四是工作时间,客户请吃或她请客户吃,武汉上海香港美国,忙不完的业务,应付不完的饭局,要飞来飞去地应酬,根本不分是不是上班时间,她是敬业的,不会误老板和客户的事,也不会误自己的前途,就是穆仰天把家搬到银行门口,她也没时间进去坐上半分钟。

闻月一点都不为穆仰天的刻板发恼,而且还忘不了在电话那头开玩笑,说半分钟你能解几粒扣子,未必你是快枪手。

穆仰天并不把闻月的玩笑话当真,不会真去计算半分钟时间里两个人在性事上的效率和成就,只是拿定了主意,万事要依着女儿穆童,不在双休日把闻月领回家。闻月平时基本上没有时间,等于两人就没有了见面的机会。穆仰天考虑过这种情况,觉得两个人这种样子,仅限于在电话里说说话,不死不活,不能说没有关系,却不是他和闻月都想要的关系,这样下去对自己和闻月都没有益处。以后遇到闻月做外汇交易时再崩了盘,打电话来求援,穆仰天就让声音冷下来,在电话这头说,我们这种情况,都难,以后再说吧。

闻月看出穆仰天不可能和自己在双休日见面,不是不想和自己见面,是双方都在限制里,时间上有矛盾。闻月毕竟对穆仰天有好感,于心不忍,想两个人本来就刚认识,再不见面,时间长了,和不认识有什么区别?闻月这么一想,就决定牺牲自己来迎合穆仰天。到底人年轻一些,业务上尽力周旋,有时候手头做顺了,工作日下盘早,或者推掉可去可不去的应酬,闻月就一边收拾清单一边夹了话筒匆匆给穆仰天打电话,问穆仰天有没有时间,如果穆仰天有时间,她就到穆仰天家,两个人关了手机,开了CD,在穆仰天家里小聚一次。

穆仰天有时候有时间,有时候没有时间,闻月那边千头万绪,也不是想要迎合就能迎合的,两个人仍然是聚少散多。不管怎么说,闻月牺牲掉工作上的诸多周旋,还是创造了一些条件,两个人到底维系住了关系,虽说鸡扒鸟啄的,毕竟聊胜于无。

穆仰天原以为这样两头周旋,已经克制到最低限度了,牺牲的不光是闻月,还有他自己,两个成年人为一个孩子做到这种程度,够委屈了;闻月是个现代女性,就算迎合,最终不会舍弃了自己来依赖男人,再说两个人没有契约,合同中谁也不欠谁的;穆童没有人来用爪子拍脸了,双休日回家来的两天,他也尽可能地陪着,更不该有什么意见。谁知穆童就是有。

那天周末,穆仰天接穆童从学校回家,一路上父女俩有说有笑。穆童在学校憋了一个星期,坐进车里,像是放了风的小犯人,叽叽喳喳,麻雀似的,一路不停嘴地说学校里的轶闻趣事——谁是雷龙,谁是超辣,谁又正点,好笑不好笑,自己先笑弯了腰,一头软成缎子的黄毛乱云飞渡,嘴上已经不闲了,还没忘了吃话梅,自己吃一粒,塞一粒进穆仰天嘴里,酸得穆仰天直皱眉头,张着大嘴,腮帮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个星期日语课,姿三四郎替我出了一口恶气。他把佳音扁了一老顿,扁得佳音满地找牙。”穆童不管穆仰天嘴张得有多大,自己笑过一气,吐掉嘴里的话梅核,气喘吁吁地说:“他说,佳音同学,你把舌头放下来说话好不好?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你,长舌妇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希望成为时代新人类。你是没看见当时的情况,佳音听了姿三四郎的话,差点儿没背晕过去,我呢,差点儿没乐晕过去。没想到哇没想到,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也会有今天。我当场就任命姿三四郎为夺命一剑君。下了课我问小慧,谁是最可爱的人?小慧朝教室门口乱抛媚眼地喊:姿——三——君!”

《亲爱的敌人》七(6)

穆童说罢大笑,笑得一阵乱晃,头发遮了脸,快活得要立刻死过去,不死都不依的样子。笑过以后把鞋脱了,人窝进副驾座中,脚跷到驾驶台上,话梅袋里剩下的几粒仰了头全倒到嘴里,完全是自己奖励自己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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