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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1 / 2)

>脑球,上面用防潮纸隔了,锁好,皮箱藏进贮藏室里。老太太做完这个,再去拾掇别的,比如家里所有成年女性使用的物品,从护肤品到浴巾,再到童云读的书本。这样里里外外收拾了两天,好歹算是清理出个头绪。

趁着老伴帮女婿清理房子的时候,老头儿带外孙女出去散步,和外孙女说话。每出去一次,回来时都大包小包,全是给外孙女买的衣服、食物和玩具,那副架势,恨不得把武汉的所有商场都给搬空。穆仰天不满意岳父那样宠穆童,但他那两天嗓子上火,已经失了声,说不出话来,人又倦,没力气发火。穆童在殡仪馆里挨了两巴掌,心里记恨着,有意识地躲着穆仰天,不让他捞上,穆仰天也只能看着岳父宠穆童,自己避开,关在书房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把书房抽成奥斯维辛① 的毒气室。

岳父岳母背地里嘀嘀咕咕了两个晚上,临走的前一天,试探着和穆仰天商量穆童的事儿。

两个老人向穆仰天分析,童云在世的时候,怪她太能干,太宠穆仰天,家务事全都由她包揽了,穆童也是她带着,从生下来到九岁没有让穆仰天搭过一根手指头,穆仰天一个大老爷们儿,自己的袜子和穆童的背带裙放在什么地方,从来弄不清楚,他现在这种失去了主心骨的样子,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很难再照顾穆童。

岳母特别强调,童云刚刚走,穆仰天已经开始打孩子了,而且不管地点场合,而且出手相当狠,是往死里揍,比做养父的还恶毒。很明显,他这样的单身父亲,有没有带孩子的耐心和能力,让人十分怀疑。

岳父岳母的意思是,他们老两口退休在家,除了童云,他们再没有别的孩子,但他们有养老金,还有一笔不算太少的积蓄,这些积蓄,都是为童云积攒的。他们为女儿攒了钱,宜昌又是个开放城市,有著名的夷陵中学和宜昌市一中,基础教育情况不比武汉差,他们可以把穆童接到宜昌去,他们来照顾外孙女,把他们给女儿攒的钱,用在外孙女身上,等外孙女考大学时,再把她送回武汉来。

“不行。”穆仰天一听就急了,坚决不干,烟头摁熄在烟蒂满满的烟缸里,嘶哑着嗓子说,“穆童哪里也不去,她就跟着我。”

“仰天,你听我说。”岳父事先和岳母商量过,由他来唱红脸。岳父解释说:“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没有从你手里把孩子夺走的意思。孩子我们带着,她还是穆童,还是你女儿,还上小学四年级,什么变化也没有。你腾出手来干你的事业,有空了去宜昌看看她,要没空,逢年过节我们跑跑路,送她来武汉,也不是不可以。”

“没有什么逢年过节。”穆仰天脸色阴沉沉地说,“我们不过年,也不过节。我们什么也不过。我不会让穆童离开我一步。”

“你这话就是拌蛮① 了。”岳母见女婿发犟,索性把话挑开,说,“仰天,我们也不是不相信你,我们也不是趁火打劫,穆童是你和云儿生的,云儿就算没有了,我们也没有这个权利硬把穆童从你手里夺走。至于打孩子的事儿,老实说,云儿小的时候,我们也打过,我们并不是在这件事情上一定要找你讨道理。可你刚满三十三岁,到底还年轻,还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也不是说你肯定守不住,可你总会再找伴,再成家,穆童在你身边,会碍你的事儿,对孩子的影响也不好。”

《亲爱的敌人》四(4)

穆仰天明白两个老人的意思了。穆仰天明白,两个老人担心他再给穆童找个后妈,穆童以后吃亏。穆仰天明白了却不肯合作,盯着两个老人说:

“我知道,你们怕我再娶,亏待了穆童。我不能说以后的日子,但我要你们放心。穆童跟着我,过去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一根毫毛也少不了。如果这还不能让你们放心,那我现在就当着孩子的面答应你们:这辈子我就这么着了,决不再考虑结婚的事。”

穆仰天不是和岳父岳母商量,而是通知他们他的决定。穆仰天说得那么决绝,连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是根本没有商量余地,连希望都连着根儿掐掉了,再往下,就该挖祖坟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两个老人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穆仰天买了票,送岳父岳母上“宜昌”号旅游列车回宜昌。去火车站的路上,岳母抱着穆童,心肝宝贝地叫,亲了又亲,下了车还不让穆童离开自己,搂得紧紧的,穆仰天去找泊车位的时候,老人鼻涕眼泪一大把,已经哭得失了声。火车要开的时候,老太太才松开穆童,让醋意大发的老头儿把外孙女抢过去到一边补课。老太太捏着手绢走到穆仰天身边,红着眼圈对穆仰天说:

“仰天,我们走了,你要把童儿带好。”

“您放心,”穆仰天点点头,说,“我不会让她出差错的。”

“还有你。”岳母说了一句天下父母都会说的知心话,“你也得当心,别太熬了自己。”

穆仰天再点了点头,这回不说什么了,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岳母停了一会儿,哽咽着,下决心说出了一直埋在她心里的那句话。

“仰天,我是心里堵得慌,有些话说了,没说好,你别往心里去,你千万别怪我们两个老东西。”老太太说,“我自己养的女儿,我自己知道。云儿她跟着你,你拿她当肋骨,你拿她当眼球,你是往死里护着她,没有亏待她。是云儿她没有福气,她没有福气啊,老天只让她跟了你十年……”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哽在嗓子眼儿里,呜呜的。

穆仰天那个时候,像是被人在心尖上狠抓了一把,疼得一口气上不来。一个拎了箱子的中年人从他身边经过,踩了他的脚;另一个背着行囊的年轻人从后面重重地撞了他一下。穆仰天摇晃着站住了。他站住了,站稳了,然后,他朝岳母走过去,伸开双臂,把那个嘤嘤哭着的老太太搂进了怀里。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骂他疯了的老太太,那个要从他手里夺去穆童的老太太,她的个子是那么小,小得她在哭泣的时候,他若不搂住她,她就会没有来由地消失掉。

他轻轻拍着岳母的背。他想安慰她。他想替童云叫她一声“妈妈”。他想对她说,不是童云没福气,是他没福气,童云这样的好女人,那是人世间的珍宝,老天有眼,让他遇见了她。他曾经对童云说过,他说他要带童云去远方,其实他那是在欺骗她。他现实得很,不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并不想带童云去任何地方,他从来没有祈求过下辈子,他只想和童云在一起,守着一个老地方,把这辈子一点儿不漏地过完,只是一辈子,除此之外,别的他什么也不贪。偏偏他就没福气,没福气和童云白头偕老。

穆仰天那么想对怀里这个哽咽着的老人说出他心里的话,可一口血堵在喉咙口,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亲爱的敌人》五(1)

童云出事之后的那段时间,穆仰天和穆童父女俩都很敏感,很脆弱。他们闭口不谈童云,好像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过童云这个人,好像穆仰天从来就没有经历过梅子季节的潇潇雨、穆童也从来没有过一个人见人爱的母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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