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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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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童遭到镇压,委屈得眼泪汪汪,赌气不和穆仰天说话,到后来干脆发起烧来。烧来得奇怪,没有理由,却是真烧,腋表的水银线升到40℃那一格还不打住,脸儿红通通的,人也烧糊涂了,本来怏怏地窝在沙发里,起身去卫生间吐苦水,从卫生间出来,就方向都找不着了,歪歪登登的,抱着布袋熊就往贮藏室里躺,那架势,恨不得要把自己烧死过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情况就有点儿严重了,穆仰天要是再坚持下去,拿了课本追到贮藏室里去逼穆童,性质就是摧残少年儿童了。穆仰天害怕穆童烧出个肺炎大脑炎来,教育失败不说,反倒落下个弱智女儿。于是他自己最终丧失了信心和耐心,丢下课本,把穆童从贮藏室里抱出来,抱到她自己的床上,然后去家庭药箱里翻扑热息痛,去冰箱里拿冰袋,补课的事放到一边,任其发展。

结果呢?结果穆童解放了,高烧一下子退下去,成绩也和高烧一样,日暮途穷地差下去。

穆仰天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又不能让自己跳将起来,做一个大吼大叫的悍父,只好躲到自己的书房里去翻着闲书生闷气。书是随意从书架上抽的一册,怎么鬼使神差,就翻到《论语·季氏》中“过庭训”那一段: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穆仰天心想,自己不是孔夫子,穆童也不是孔鲤,但过庭闻礼是做父亲的责任,学诗学礼是做女儿的责任,如今,这两样责任都让一场莫名其妙的高烧烧得不能落实,他这个父亲和穆童这个子女是不是双双失败的样板呢?

那时童云已经去世离开了他们,家里就穆仰天和穆童两个人,穆仰天一边做着让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房地产生意,一边还要照顾穆童,两下里都忙得焦头烂额,要说糟糕,穆童的学业还不是惟一。

穆仰天很小就离开家,在外面读书。从学校到学校,他是吃食堂长大,没有做饭经验,烧菜只限于烧熟的水平。穆仰天的菜烧得缺盐少油,没有滋味,穆童不爱吃,一吃就皱眉头,说老爸你这是做的牢饭吧,让人悔过自新也不是这种办法的呀。这样,穆仰天做了一段时间的饭,做得没有成就缺乏信心,干脆放弃,父女俩基本以叫外卖为主,今天“菜无味”,明天“三五醇”,打电话让人送上门,吃过饭,纸餐盒一收,往垃圾袋里一装,碗都不用洗,倒也省了不少事。

家务事方面,比做饭复杂得多。穆仰天被子可以不叠,衬衣得天天换,换下来往洗衣机里一塞,一周塞七件,加上卫生裤,一打多出两件来。穆童从小就臭美,一套衣服从来不穿到第二天,不在家还好,在家一天得换两三套,加上眼花缭乱的小零碎,每天抱一大堆丢进洗衣篮里,比穆仰天还过分。穆仰天忙不过来,想请钟点工来帮着操持家务。穆童反对,理由是钟点工是女人,她不想在家里看见别的女人。穆仰天去家政公司淘过男性家政钟点工,也让他淘到过两个。可那两个男性钟点工,一个自己都不讲干净,指甲长长的,全是泥垢,委婉地提出过几次也不剪,干活倒是卖力气,可也太卖力了,抹了两次地,就把四百多元一平米的“龙脑香”地板抹出一道道划痕来,让人看着哭笑不得。另一个倒是没那么大傻力气,也讲卫生,却是个偷懒汉,做活不好好做,不断地找话和穆仰天聊天,打听穆仰天是干什么的,靠做什么生意发的财,能不能推荐自己也走一条致富的道路,就这么叉着手把四个小时聊过去,到了钟点走人,家务事基本上没干。要说,干家务这种事情,还是女人合适,但穆童说过不欢迎陌生女人进门,穆仰天在别的问题上向来自己作主,在这个问题上,他得依着穆童,这样,钟点工的事情就放在一边了。

父女俩走马观花地换衣服,换下来没人洗,洗了也没人晾,窝在洗衣机里,非得到了弹尽粮绝,两个人才来一次大扫除,把皱巴巴的衣服重新洗了晾了,家里四个露台,划出两个来挂得满满当当。衣裳洗了,还有地要扫,扬尘要抹,穆童的玩具丢得到处都是,家里乱得像狗窝,这些事情千头万绪,都要人收拾。穆仰天本来就不是个会理家的人,捉襟见肘,父女俩生活上处理得一塌糊涂。这样难受了一阵子,习惯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它屋子脏不脏,反正卫生城市大检查,检查不到家里来,市长和爱委会主任的脸,轮不上他们父女俩去丢。

这么混了三四年,穆童算是勉强把初中混出来了。

中考那两天,穆仰天提心吊胆,老是觉得要出事,有些坐卧不安。中考考场是市里统一安排的,在武昌区,离汉口的家比较远。穆仰天事先去武昌作了考察,在考场附近的宾馆里订了钟点房,吩咐宾馆按营养标准拈清淡的送盒饭到房间,外带一个新鲜果盘,让穆童考完一门能尽快吃上,抓紧时间休息几个小时,好迎接下一门考试。穆仰天自己给自己放了两天假,守在宾馆里,侍候穆童吃和睡,替她检查文具和准考证,等穆童出门去考场后,自己才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经济频道的股市节目,用电话操纵赵鸣打理公司业务。

《亲爱的敌人》二(6)

穆童考完最后一门,回到宾馆收拾东西。穆仰天小心翼翼地看着穆童的脸色,问穆童感觉怎么样。穆童轻轻松松地说:“还能怎么样,能做的题都做了,不能做的,反正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免了打招呼。”穆仰天的心就往下一忽悠,知道没戏。

果然,中考一结束,成绩单出来,穆童语数外都在吊颈分——60分左右,体育只考了11分,理化要不是死党小慧冒死打飞弹,让她抄小抄混了个及格,笃定壮烈牺牲。教育局要抓义务教育的升学率,在中考的方式上有讲究,傻瓜题出了一大堆,另外加上50分的拔高题,傻瓜题有意放鬼过关,拔高题才是鲤门之槛,穆童这种分数,算是勉强过关,准许毕业。

小魔女对自己的成绩满不在乎,称自己的中考分数是“低空飞行表演”,属于高难度动作,别人纵使想考,纵使用出浑身解数,未必就能考出来。穆仰天却难过得要命,心里怆怆地,想,怎么自己的女儿就成了这样,一点自尊心和荣誉感都没有。

中考结束,穆童把成绩单往穆仰天怀里一塞,书包一丢,就跑去找同学玩,整天和同学去迪吧网吧陶吧水吧,无腮鱼似的泡着,快乐得要命,深更半夜了还乐不思蜀,完全是一副进入了解放区的彻底解放架势。穆仰天捏着穆童的成绩单,左研究右研究,越研究越恼火。穆童别的成绩不好,那是受了家庭灾难的牵连,一个孩子,怎么也不是铁臂阿童木,不可能刀枪不入,这一点,穆仰天有思想准备,能想通。可穆童长胳膊长腿,身材好得让人嫉妒,若讲比例和柔韧性,花样体操运动员也没法比,精力又旺盛,平时疯闹属她最能干,一家人外出爬木兰山,连穆仰天都未必能抢在她前面,这样先天充足的穆童,让谁都把她往奥运会的种子选手上憧憬,体育课却只考了11分,连总分30分的二分之一都差一大把,等于不及格,自己还一点不当回事儿,让穆仰天无论如何转不过弯来。

穆仰天联想到女儿自出生以来的前史种种,心里沉重;再往女儿日后的前途上展望,心里更沉重。事关女儿的前途大事,穆仰天不敢掉以轻心,自己苦思冥想了两天,想这也是辩证法,坏事未必不能变做好事。穆仰天就准备借这个机会,好好整治一下穆童,让她从惨痛的教训中吸取一回人生经验。

穆仰天想好了公审词,为慎重计,关着门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了表情,设计了有力的辅助手势,甚至为要不要背景音乐、关键之处是否假装发火往地板上摔一只杯子这些问题都作了详细考虑。事情前前后后都想透了之后,去自己套间的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换了一套深色的制服,再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让家中一片通明,然后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来,摆好架势,等穆童。

左等右等,穆童好容易疯够回家了,开了门,人在门厅的玄关处站住,打了一个哈欠,外套往和田地毯上一丢,连身子都没弯,一抬脚,飞掉一只鞋,再一抬脚,飞掉另一只鞋,两只光脚丫,往兔八哥拖鞋里一套,眯缝着眼,踢踢踏踏地进了起居室。

穆仰天一脸严肃,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拿眼睛瞪着穆童,想等穆童看见端坐的自己,再从自己脸上的严肃,看出事态的严重,进而觉悟过来,先幡然悔过,向自己认错,然后父女俩促膝而坐,认认真真地秉烛长谈一次。

穆童还真看到了穆仰天,没留神,被他吓了一跳,掩着胸口大惊小怪地说:“老爸你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大概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过来讨好地摸了一把穆仰天的脸,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口气说:“老爸你失眠了?深更半夜傻坐着,别人还以为你练瑜珈功呢,吓人一跳。”没等穆仰天接话,人就哼着歌上了楼。上楼不好好地上,歪歪扭扭蛇行着,还在楼梯上做了一个街舞的飞腰动作,然后攀着栅栏翻过楼梯,去自己卧室,钻进浴房,水声哗啦,自己和自己玩,又是唱歌又是尖叫,足足在浴房里闹腾了一个钟头。

穆仰天在起居室里等着,等得哈欠连天,坐不住,怕把公审词忘了,起身去贮藏室找酒来提神。拎着酒瓶子转身出来,听楼上没有了动静,拎着酒瓶子上楼,见浴房的门大敞着,穆童已经不在浴房了。穆仰天进去一看,浴房里天女散花,穆童的贴身小衣物甩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穆仰天皱了皱眉头,弯了腰把那些小挂件统统收起来,丢进洗衣机里,开启了自动档,沉着脸走出浴房,下了楼。

穆童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珠子,套一件宽大的娃娃图案睡衣,光着两条腿从楼上冲下来,差点儿没把穆仰天撞倒。穆仰天躲开,看着穆童冲进厨房,跟过去一看,穆童开了冰箱在那儿找东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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