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又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
然后我们朝人多的地方走去。穿过人群。他的表现有些低落,重复说对不住啊,下次一定请,我说真没什么,并且向他声明——喝酒对我来说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愿走走。他似乎放松下来,接着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他说,“我其实没什么朋友,真的……”他慢慢地说,就是说,他说得很快,这种缓慢,表面上,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
是吗?我说。
“是的”,他对我说,“我不是撒谎,老实讲”。(他的手依然搭在我的肩膀上)。
缓缓地,我们往人群聚集的地方钻,偶尔——他向近面走来的、稍能引人注目的女孩打问道:“嗨,你好,请问现在几点?”
然后,他和人家套近乎。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
他其实在受难,人家并不搭理他。
他走回来的就有些愤愤。接着,马路对面又过来一位长发女孩,他碰碰我的胳膊,“上啊,”他说。他又扯了一下我的胳膊。“这太糟了,”我说,“我不知道我会这个”。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告诉他这一点。他没再碰我的胳膊,他说,“不敢?”我说不知道,他说,“看我的”。后来,他抓住一了个女子的手看表。
还行吗?我问。
“还行,”他说。
尔后我们在广场路口遇到了红绿灯。于是在草坪边的抬阶上坐下来。但完全不是这样:他蹲着,却未显示出任何得意的神情来,有上来问路的女孩,他就缠住人家,跟着走了老远又折回来。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他没有征服任何人。他叹气说,“本来想逮住一位和你聊聊的,黑明”。我说我不需要的。“你那样会让人不快,甚至嫌恶的,”我说。
“你真的这么认为?”他惊愕地问。
我重复一遍。是的,我这样说。
干脆地,他显得有些沮丧。
沉默。
他宽慰了,实际上。
“其实;无聊,太没劲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
他说着,甚至,叫喊。动作,表情。还有其它迹象。现在,他静静地说,那种我有点不熟悉的声调。
“咱们今天一无所获,黑明。”
嗬,我说。
我们准备往回走。
绕过街头,从林荫道上漫过去。
之后,又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天色有些灰暗,吹着些凉风。弯着腰坐下,他低声说话,事实上,他运动着关节,现在。
怎么说呢,他的语凋似乎越来焦虑,也许如此。“越来越感到焦虑——黑明史有没有觉得?”
“还记得莫塞雷吗?”他突然转头问我。
记得。
沉默了一会儿,他平静地——“我有时会想他……”
“他很温存。”
是的,我说。
沉默。
“你那位怎么样啊?”他问。
菲儿?我说,好的。
碰上你的时候,我正准备去找她来着,我补充道。
“那就是说——打扰喏?”
没有,我说,无关紧要。
停顿。
“我其实对爱一窍不通,”他叹口气道。
哪有,你别见笑了。
第四部分一种针对同性恶的自卫
“真的。首先得爱才行,可我不知道怎样去爱……实际上很多时候我善于瞎扯。我努力相信爱,但这件事情让我感到十分厌倦。”
我什么也没说。看了他一眼他继续说下去:
“这需要有一种追上一个确定的目标的不懈毅力,而我没有。”
我没有给他添枝加叶。
“我一直在暗自寻思是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尽管我时常夸夸谈论。”
“我一直想被人喜欢。没有,它只会把人逼到彻底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说,我什么也没说。
停顿。
“我看起来是不是脸皮特厚?”他迅速地说道。
是不是什么?我问。
他不提了。接着:
“养成的习惯无法改掉了,我其实内心封闭,确实如此,这本身已是一个失去平衡的标志了……”
他继续说:
“我的童年缺失快乐,”沉默一会儿,“可能是父母过早离异的缘故吧。”
我说,我也是。
他叹了口气,“这么说,你看起来淡然很多……”
我无所谓,我说(我在说谎)。
他不说话了。沉默。他突然叫道:“操我,妈妈!”
我愕然。什么也没说,看他,他说:
“她让我怀疑一切!”
他接着说,“怀疑一条凳子的真实性无关痛痒,但怀疑爱是否真实合理却令人痛苦不堪。”
哑场。
他问:“有没有过《精神分析词典》,黑明?”
我说没有。
“按分析,我可能属于‘偏执狂’类型”。
(接着)“分析说,大多是因为不能容忍某些事物——当然,条件是事先有这种倾向,但‘偏执狂’被定义为一种针对同性恶的自卫。”
“去他妈的!”他骂一句。
他变得平静一点。续而笑着对我说:“和你聊这些,不反感吧?”
我说,不。
他笑了。
“不过怎样才能断定;有没有‘爱’这样的事物呢?”
我说,其实不知道说什么:“爱”显然不符合一切逻辑的因果法则,而具有一种极其独特的品性!
“那么,你相信‘爱’,黑明?”
相信,估且这么说。
(接着)但我不相信任何绝对的东西,我补充道。
他说:“我认为那是:狗屎。”
呵,他笑着,呵呵呵呵。
他的理由:
1.似乎说谎才能博得‘爱’;2。性;3。没法预料,却受约束;4。尊严也像肥皂一样溶化了;5。只是一种需要;6。人们过分地夸大了;7。有时会变成一件祸事;8。热情会不断地消减;9。性欲是不是有终了的一天呢?10。围城;11。一旦泯灭,就像只剩下一堆碎玻璃和在围墙中间燃烧后的木梁。
我说,我什么也没说。在嘴唇方面,我刚好在微笑前停了下来。我不会说任何纯真的,幼稚的、不痛不痒的,甚至无关紧要的话。面对着的却是微笑。
但他的嘴唇并未真正地显现出来一点儿微笑。补充;也绝不会哭。
生活是美好的,生活会更加美好。但就个人而言,我几乎同意了他的看法。或者不如说——撤了谎;谁不相信爱呢?
“爱……”
他补充说——
“是一种疾痛。”
第四部分爱是一种孤独的追求
在交谈中,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这样下去,一切都变得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