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着。她哽咽着,咳着。倾泻的力量。动物园那边的大象的吼声清晰可闻。但什么也看不见。象吼声以及汽车的轰鸣。她说着,不时地咳嗽,肩膀抽搐着,已不可能有清晰的思维活动。一切似乎都在旋转,摇晃,如此这般,往昔就拢来了。他的眼睛呆视着,呆滞,像着了魔一般。大概如此吧——某处伤口在剧烈疼痛,她不再说话。
沉默,她的咳嗽声也终于停下来。
黑明(停顿一会儿):不要说话了,阿×。其实……我已经不知道哪些事是主要的了。我也一样——是个废物……甚至,有时,毫无感觉地空虚,我过于愚蠢……极端……过去的生活方式让我无法忘却,我正在改变,可任何改变都越来越困难。我不知道怎么说,也无法安慰你……
黑明(接着):你好像咳得比以前厉害了……
阿×(缓慢地):我不要紧……嗯,医生也总是老一套办法(犹豫片刻)吃药也不见得什么好转……
阿×(接着):也并非老是咳……上练功课时有些影响,尤其是作屈腰和翻转动作时……不过还不要紧……
黑明:这样下去不好的……应该到好的大医院检查一下。
阿×:他也这么说过(停顿)——可这是件烦人的事情……
黑明(迟疑一会儿):你总是这样……主观行事,我担心这样下去会更严重……
沉默。阿×轻咳了两声。她用手娟揩了揩嘴,试着笑笑,她又咳了。很快停住。揩嘴。看她,吸吸鼻子,她终于扯出一个笑来,勉强。她又把头放在他的肩上,目光中似乎充满了温情。
阿×(停顿一会儿,缓慢而低声地):黑明,别说了,我们再坐一会儿……什么也别说了……
时间很快流逝,一秒钟,两秒……接着两分钟过去了,十分钟。一些人模糊地从小路上走过去,从长椅的不远处走过去,走过草坪,走得快一点,或慢一点,稍远一些,稍近一些。几棵棕榈树在沙沙作响地和风中弯下了身躯,。。没有发现任何门、窗、洞的痕迹,周边是一个动物园。一切事物都向后退去,接着,她的思路中断了,她的身体轻轻地软靠在他的身上,睡着了她。
时间很快流逝过去。他犹豫着,是不是将她摇醒。他犹豫着抬起手来,又放下了。
但她自动醒来了。
她说:“我是不是睡着了,黑明?”
她擦了擦眼睛,和嘴角的一丝儿口水。
“我做梦了。我梦见一大片空空荡荡的、即危险又迷人的采石场——(她把头发燎起来,拢于耳后)我走在上面……可是没梦见你,我又没看到我的脸……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停下来,停下来。(笑)我就醒了……”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麻。有点头晕,有着肌肉紧张的反射波。毫无疑问,他绷得太久,一直没有动弹。包括嘴巴,包括鼻子,双颊,肩,背,腿,以及生殖器也同样,经受了考验。然后,他稍稍活动了下巴颌,没那么严重。
阿×也站起来。
现在,某种东西的光线已经偏西。一些光的碎片穿过空气,和那些移动的面孔,反射到阿×的身上。往后飘过肩头。她蹲下去,把鞋带系紧。她的上衣敞开了。
她弯下腰,把她那颗滑脱的钮扣扣上。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掠过它,或者说经过时,隐约地感到那股柔软和饱满——从指端滑过。他看一眼,如果愿意的话。换句话说,他试着朝别处看。他内心里有个什么竖立起来了。他愣了一会儿,目光像一块巨大的橡皮一样停在半空。迟缓一会儿,终于——他下定决心:俯下身吻了她露在外面的颈脖。
她缩了一下。
她笑了。她向他回以微笑。
她的优雅就显露在这个形态这下——
优雅、温柔。
他注视着她,注视着这个女子,那个词看来并不过伤,爱她,想她,想要她。并且,根深蒂固。
但接着,说“我们走吧”并不过份。
阿×:我们走吧,黑明…… 一切并不在意关于“走”的损失,我们握着手,走着,或快一点,或慢一点,沿着一条车辙,沿着她走动时留下的淡淡幽香。在一个天空略显湛蓝、暖和得不像秋天的下午——无数个这样的下午,我说,当它过去了,就过去了。已经过去了。时间过去了,时间,顺着一个固定不变的箭头过去了,一些人过去了,一些人在等着另一些人,缩回手,被她抓住。抓住或者抱住,用双手捧着,那样,就那样,松开或捧着,一些捧着另一些人,坐下,或坐着——你能走动吗?那个我们曾坐过的椅子:另一些人在那里,坐着,等待,或离去,或拥抱。在那里,我说事实上,已经过去了。
第二部分一种似乎鬼蜮般的后果
转天,阿×到医院作检查。她打电话过来,我不在。是莫塞雷接的电话。阿×让他转告我她将去作检查。
她可能独自一人,我想。
她独自一人在院外林荫道右则那边的站牌下等待着,她脸色不大好,那样子好像刚和谁怄气来着。穿条灰色的牛仔裙,披件羊毛衫上衣。肩上挎着一一个驼色的小包,远远看去,由于她的身材,她双腿聚拢的站姿,加上神情上可能的焦虑,有些迎风弱柳的样子。许多人和车子从她的身旁擦肩而过,她视而未见,交通有点混乱,她站在混乱的边沿。她笑了,我过去拍她的肩时。微笑。
她咳了。并说:
“还以为你不来呢,我正担心……”
我说:“室友告诉我了。”
“你等很久了吗?”
“嗯。也不久。”说完,她就又咳起来。弯下腰。用手手绢捂着嘴。我把她的挎包取过来,并轻拍她的背。生怕她缓不过劲来,看着越发的可怜。她拼命地憋着气。颤抖着。在她的手绢上我看到粘在上面的血丝。她甚至有点摇晃,我扶住她,手掌揉着她的背心。好像她的心口正中中了一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然后我们打车到她指定的那家医院。
不管哪种设想,都会濒临一种后果——一种似乎鬼蜮般的后果,这种设想无疑妨碍了我进一步设想。这样设想本来可以持续很久。瞧,我静静地呆在走廊的坐位上,这样设想阿×的病情。
而他——阿×的情人,也坐在医院走廊的坐位上。静静地坐着,抽着烟。
我也抽着烟。
他递过来,我便不客气地接住。不说话,静静地坐着。烟雾。我们在这儿有一阵子了。
“这里不能随便吸烟!”一个医生急急地走过来这样警告我们。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把它弄死。我的镇静,只是无法自信。
我们说了一些话。简单的话。我只记得他的语气很友善,但大体上显得有些愚蠢,如我一般。看起来,他不像个轻浮的人,谈吐也够文雅。文雅得像表演。长像也正常,戴眼睛,芥末色西装上衣,深色裤子,笑时嘴巴显出很深的双曲线。年龄说不准。
我和阿×走进医院,他就在门口等着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阿×还生不生他的气。阿×笑,当着我的面。他说以为她独自一人,已经来了一会儿。他还向我表示谢意之类。
我看着他为她挂号。询问。走向门诊室,拉着她的手。我就静静地站在走廊外,剩下的这张嘴凝固着。然后他出来了。我们一起候在走廊外。在那里谈吐了一些只言片语的拼揍。
他说话时,我笑着,微笑,笑得很假。
接着,终于,医生叫他的名字。而不是我的名字。他站起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