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婉半晌不说话,转身又开始拨电话号码。再次说话时,对方却好像是个女孩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话筒递给占乃钞,说:“该你了。”
占乃钞吃惊地看着她,好像她捅完人一刀后,将刀子转手到自己掌间,说:“换你。”鱼婉匆匆对话筒说:“等一下。”就捂住话筒,对占乃钞说:“快点儿,她很久以前是我的偶像,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只对她大体说了一下我们的业务,你给她详细说一下。”
占乃钞只好接过电话,轻柔地说:“喂,你好。你是不是有点儿想杀一个人啊?”
那边好久不答话,占乃钞差点挂掉电话,那边才像刚刚明白过来一样,说:“喂!喂!”声音听起来是个十八九岁的女生,没有任何特征。
占乃钞赶紧说:“我在,我在。嗯,请问你是干什么的?”
那边带着一点小自豪说:“我是做网站的。”
“CEO啊?”
“不是,我是编辑。负责言情小说的。我负责给那些言情小说分类和打星星。星星表示的就是言情指数和感人指数。我还会给一些综合评价,比如说‘随手翻翻’、‘一定要看’、‘可看可不看’。我们网站有三千多本言情小说,我全部都看过,还给他们分类,比如说‘婚后相恋’、‘阴差阳错’、‘江湖恩怨’、‘报仇雪恨’。大部分言情小说都是‘欢喜冤家’的类型,但是我会在后面标注‘温馨’、‘凄惨’、‘较凄惨’来加以区分。如果男女主角中一方有残疾,就会在后面加上‘聋哑’或者‘眼瞎’。”
占乃钞不假思索地笑道:“谁会看这种东西呀?”
挂上电话,鱼婉问占乃钞:“生意谈得怎么样?”
占乃钞说:“用电话交流还是感到有点不习惯,感觉怪怪的。”
鱼婉说:“以后习惯了就好了。你们敲定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了吗?‘犯罪报告’卖出去了没?价钱是不是我们说过的50块,她有没有讲价?”
占乃钞说:“当然卖出去了,明天下午她到我们这儿来拿货,我擅自把价钱提高到100块,而她还接受了。现在她是我的衣食父母了,我也许不该在背后议论她,但是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占乃钞觉得和她交流起来很困难,她好像掉到沼泽里一样,准确地说,她的脑筋好像一个沼泽,里面腐蚀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说话没有头绪,而且说着说着,脑袋就忽然沉到沼泽里,不说话了,然后又忽然从沼泽里爬出来,向对方大叫:“你还在吗?你还在吗?”
鱼婉叹了口气,说:“她是杀手。”
占乃钞说:“天哪,那你也是杀手!我一直以为你是妓女呢。”
鱼婉疲倦地说:“她是走杀手风格的领舞女。当你说‘犯罪报告’的时候,我马上想到了她。很讽刺吧,曾经对男女情爱看得那么透的人,现在要靠看言情小说来支撑——我曾对江日照讲过她,她是很棒的领舞女,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那种,每个男人都喜欢看她跳舞,都喜欢请她吃饭。她也乐意奉陪。我远远地观察过她,觉得她美在有一种迷迷糊糊的杀气,然后那些男人就像等待被女蜘蛛吃掉的男蜘蛛一样心甘情愿。我曾经也模仿过她的‘杀手’风格呢。怎么样,你也被她吸引了吗?”
占乃钞说:“但是我没有被她吸引。她仍是痴痴呆呆地说:‘我要杀一个人。’我问她要杀的人有什么特征,她又说不出。你所谓的‘杀气’,只剩下了‘杀’,没有任何气了。”
占乃钞的生意(2)
鱼婉说:“你说的这一层,我又何尝不知道。我年纪轻轻的出来做事,是我的过错。但是让她变成这个模样,是那些男人的错。我给她提供你的‘犯罪报告’,我内心是没有一点内疚的,我想她狠狠地报复那些错待她的男人才好。”
冠军是江日照
揭晓这件事情,是天生具有悬念的事情,就算它没有悬念——就像江日照的,最后他和第二名的比分大概是100000:50——它还是那么有悬念。当鼓点开始响起的时候,当主持人开始拖长音:“冠军是——”每个人还是像鸵鸟一样引颈企盼。江日照看到他们的表情,也不禁怀疑会不会大爆冷门黑马横行半路杀出程咬金。
主持人看看大家的表情,得意洋洋地笑了一气,继续道:“冠军是一号参赛者江日照!”
江日照赶紧准备从椅子上下来,结果那个椅子忽然升起来了,足足升了半米高。这大概是冠军加冕仪式的预览。殊不知此时江日照屁股已经下来了,两腿也耸在半空中,只能靠双臂紧紧地撑住椅背才能不摔下来,当真是求生无门,求死无路。最后只好咬牙跳了下来。
他忍着腿痛走到舞台中央,主持人的旁边。主持人忽然伸手要和他握,他的手本来蜷成拳头放在嘴里咬着止痛用的,这下只好从嘴里拿出来和主持人握一握。正式的加冕过程一切从简,天花板上一个不存在的洞中撒下了少量的亮片。
主持人宣布除了江日照外四个参赛者的奖品:“由奶糖公司提供的奶糖一盒,由文具公司提供的精美文具一套,由矿泉水公司提供的矿泉水一箱,由洗发水公司提供的洗发水一篮。”
江日照听得心花怒放,心想我的奖品只要求她们的乘以二就足够了。终于该给江日照发奖品了。
从舞台一侧走上来一个胖子,手上拿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纸板,然后满脸笑容地递给江日照。江日照接过时手指被纸板锐利的边缘刮了个口子,他就在主持人和胖子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寒暄的当儿,把手上的血抹在了那个板子的背面,用血画了个圈。
他忽然捕捉到主持人的一个句子:“……恭喜我们的获奖者得到了1000元现金。”他才意识到他抱着的白纸板是一张巨大的支票。江日照脑袋一下子乱掉了:搬着这个去银行取钱,不是告诉路上的小偷“快来抢我”吗?路上的人会怎么看我?就算到了银行,这个板子塞得进银行那个小小的窗口吗?
世界上有些诺言江日照一定会遵守。例如节目结束后,主持人把装在信封里的1000元现金递给江日照说:“下期也要来参加啊,竞选‘月冠军’。”江日照说:“好的。”
世界上有些诺言江日照一定不会遵守。例如江日照走出电视台的时候,主持人追出来递给他一张小纸条,说:“把这个交给鱼婉,告诉她这是我新的地址。” 江日照说:“好的。”
方圆五米的净土
最令夏锦落不知道的是,她生命中一直伏击着的一件大事会在这个无关紧要的时刻“砰”的一声出现。
夏锦落一个人在房间,她又拿出了她的黑本子,在上面写下鱼婉和那个戴头巾的大学生的故事,写到一半忽然心悸,笔画也忽然变得歪斜,她只好匆忙写上:“请听下回分解。”就丢下笔。
房东早就在她没察觉的时候走进房门,他从身后只能看到她埋头伏案,辫子编得很马虎,有好几缕发丝散在她的脖子上。房东隐藏在25块钱衬衫下的胸膛忽然又被重新唤起了感情,一种浅薄之极但是又真切之极的心灵共振,虽是共振,但被震动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心灵而已。很不幸的是,房东知道他心灵共振的由来,这是最坏的地方。
他轻轻地拍拍她的肩。夏锦落惊诧地抬起头,一见是房东先生,马上恭恭敬敬地笑了:“我每次写日记的时候你都会出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写日记是在召唤你呢!就像童话一样。”
房东紧闭的嘴唇有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