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了一下自己被蹭出一个破洞的裤子和运动服脏兮兮的前胸,皱了皱眉头,对江日照说:“转过去一下。”
江日照没有听懂,她这回配合了解释和动作说:“转啊,我衣服脏了,我处理一下。”
江日照赶紧转身,他虽然目光盯着围墙上稀疏的绿油油的爬山虎,但实际在专注于留神自己身后的声音,他好像听到了拉链声和衣服 的声音。没过多久,就听到她说:“好了,你可以扭过来了。”
原来,她把校服上衣和运动裤都脱了,收到了挎包里。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短短的T 恤,领口开得很不规则,看起来像正方形,但是歪歪的,虽然怪异,但并不好看,看起来像要把人勒死一样。下身是一件深咖啡的热裤——就像登山的打扮一样——江日照注意到她其实有一双看起来十分幼稚的小腿,就像从十岁以来就没有再发育过一样,形状并不是十分成熟,膝盖也十分细瘦,特别是她还穿着一双确实异乎寻常的巨大的球鞋。有好几个走过去的行人都在打量她不合乎季节的鞋子。
鱼婉带路
女生说:“我叫鱼婉,‘鱼’是水里的鱼,你呢?”
“我叫江日照。”
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交谈,江日照一直走在鱼婉后面,他正注意看着两人在地上的影子,影子自动把两个人Q化,看上去简直可以直接把他们的影子剪下来,制作成一个名为“两小无猜”或者“记得那时年纪小”的挂历。
然后她回头对他笑了一笑,像一个热情的导游一样,一把拉住他手,说:“快点跟上,那个地方不是特别近。”江日照慌忙地想在衣服上擦擦手,把手擦干净,再怯怯地把手递给她,她却没有再握住的意思。
“到了。”鱼婉用胳膊肘推了一下江日照。
江日照就像普通旅客对热情的导游一样,展开一个不真诚的感激的微笑。眼前的建筑和A市的研究所差不多,虽然江日照没有设想研究所在B市的总部耸入云霄,坐电梯从一层到顶层需要半个小时。但是分部和总部就像两个克隆的丑陋兄弟,这样的事实还是让江日照吃惊和失望。
江日照拍着铁门,还喊着:“专家!开门!专家!”后来脚也上阵了。当一阵烟尘过后,江日照汗流浃背地靠在铁门上,惊诧地发现鱼婉一直没有走,而是轻轻翘起轻佻的嘴角看着他。
江日照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问她:“你几岁?”
“你先告诉我你几岁?”
江日照笑道:“干吗?你的岁数还要取决于我的岁数吗?好吧,我告诉你,我二十二岁。”
这个笑话打乱了鱼婉正常呼吸和大脑运作,她笑道:“哈哈,是啊,老头!你二十二岁。”
江日照把脸正对着她,恼羞成怒说:“你还别不相信,我就是二十二岁,我只是娃娃脸而已。”
鱼婉说:“你不会超过十六岁的,我也才十五岁。”
江日照欣喜地说:“真的吗?我也是耶。”
鱼婉好半天才止住笑,还含着笑意问江日照:“你来找他们做什么?”
江日照避重就轻:“他们做了一个测试,我是想来看看我的……”
“天才测试,对吧?”
江日照花了好长时间来抑止欣喜得像初中女生一样蹦蹦跳跳这个念头,他问:“他们也到你们学校去测试了吗?问的问题是什么?你是怎么回答的?你有没有被他们戴头套,搞什么脑电波?你觉得自己是天才吗?”
鱼婉说:“嗯……我没有接受那个测试,我知道有这个测试还是我的同学告诉我的。我想想……哦,那天我好像不在学校。”
江日照立刻表示理解,大力点头:“你又逃学了哦,那你的同学有没有告诉你什么细节呢?”
鱼婉摇摇头,说:“没有。你知道我和我们班同学的关系不是很……”她做了个鬼脸,江日照立刻理解地大力点头。
“啊,不对,我今天早上听我们班同学说他们到B省去了,我们班同学说他们要到全国去测试,就像全国巡回演出一样,到处走穴,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江日照压下鱼婉作出打枪姿势的手,皱着眉头说:“那表示他们不在,而且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对不对?”
鱼婉踮起脚用凉凉的手指抚平江日照因为皱眉而眉心拱起的肉,又洒脱自然地用她细长的指头揉搓一下江日照短短的头发,笑了一下对他说:“不要担心,我去帮你问问。”
说完,转身跑了,她细小的腿承担着巨大的鞋,身姿竟然是同样的洒脱自然。
很快,她就跑了回来,摊开两手,带来了坏消息:“看来我说的是对的,我刚才问了知道这事儿的人,他说那两个专家去了B省,要等到六天之后才回来。”
江日照几乎没有勇气听完她的话,开始走回旅馆的路,姿势就像被猎人打中的野兽在四肢瘫软颓然倒下之前还要踉跄几步。鱼婉小跑着追上她,和江日照并排走着:“回家吗?”
“嗯。”
鱼婉良久没有说话,她把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插在热裤的口袋里。她突然开口,发出的声音就像对着电风扇说话一样颤抖:“我和你住在一块儿好吗?”
贱婢
有位淑女住在一个破旧的旅馆里,我却不愿意提它的名字。
淑女是鱼婉。鱼婉是江日照生命中的第一个女孩。他一直想象自己在很老很老,眼白昏黄之时,能够抓住一个人的手,说:“OH,MAN!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女孩。”
不知道这样说公不公平,但江日照在和鱼婉初次接触的短短时间里对她付出的爱,比他一生中接受到的爱要多上许多。在后来,江日照略带歉意地对夏锦落说过:“命运啊,真的是奇妙的东西。留在我记忆最深处的,竟然还是一个女人的形象。”
夏锦落竟然像一个成年女子一样,心平气和地与他谈天似的说:“所以,你当时把她带回我们住的地方,没有一点犹豫。”
江日照摇摇头,说:“没有一点。”
夏锦落不想表现得太吓人,不想表现得太像一个弃妇或前妻或贱婢似的人物。可是她就是无法停止地坐在沙发床前面,幽幽地盯着熟睡的鱼婉。
昨天上午,江日照带着这个女孩。旅馆,只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她,然后不等夏锦落和占乃钞反应过来,就说:“她今天很累了,我们让她先睡吧,睡床好吗?”说完,鱼婉就配合地以拥抱状扑到床上。
夏锦落觉得自己应该很气,应该跑到江日照的面前,哭泣着捶打他的胸。但她的气愤、她的悲哀一下子缩得很卑微,这么一点小小的悲哀最后也转化成给鱼婉铺床盖被的行动。
现在鱼婉躺在她铺的床上,她趴着睡觉,两根赤裸的胳膊抱着枕头,嘴唇微微张着,却没有流口水,脸颊也没有被凉枕硌出的红印。白雪公主死得就像睡觉一样,她睡得就像没有睡过一样。
熟睡的人那种对自己懵然无知、可怜巴巴、只好任人摆布的神态,在醒着的人看来,不是惹人怜爱,就是显得滑稽可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