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穿着便服的年青人过来了,想是在营中刚换下了军服,乍一眼望去没多大区别。赵全却一眼就望到了那个挺拔的身影,只是站在人群当中浅浅笑着,却显得那般与众不同。这孩子离京的那年不过是十三岁,模样变了不少,要是单独走在街面上,他是不敢上前相认的。
侯爷说这孩子兴许还在记气,根本就不愿承认昔日的名姓。
也是,那般大的磨难和羞辱,是个人都得存气。赵全慨叹了几声,正在想什么法子不露痕迹地上前攀谈一二,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那不是府里的二总管吗?自己被秋夫人赶出侯府时,就是他顶替了自己的职位。
赵全也是见过世面的,眼珠子一转就悚然一惊。知道必定是这些天自己的行止在哪里露出痕迹让府里的人瞧见了,这位二总管多半是跟着自己前后脚出的门,所为当然是为秋夫人探听大公子的下落。
赵全又惊又骇,心里暗暗后悔侯爷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却是办得不周密。若是给大公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就是万死莫辞之罪了。他努力镇定下来假作没有看见跟梢的,悠悠闲闲地又叫茶博士上了一笼包子和两样小点,看了一会唱大鼓的之后,才背着手往回走。
秋氏得知赵全一连两日都在茶楼盘桓,每回都是对着一群京卫司的人打量个不住,忙点头道:“这就不会错了,那人被从族谱上除名赶出京城后,势必不能参加科考。的确只有投军一途,没想到他大难不死竟然谋得这样一条坦途,还混到了京卫司里去当差!”
赵央一脸的兴奋之色,“只要找到大概的容身之处,那这就好办了。这人二十七八岁,名姓可能用的假名姓,是去年才到京城的新丁,身上的品阶应该是七品或是八品。按照这个范围,不消一日就可以找出这人的下落。”
赵雪和小秋氏见日夜担心的事竟然这么快就有了下落,眼里都流露出欢喜之色。
有银子果然好办事,第二天晚上就有人给赵央悄悄送来了一封信,信里提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卫慈云的青年今年二十六岁,去年初刚刚从河南省调进京城。这人生得容貌出众颇有上进心,因家境贫寒所以只在京卫司附近与人合租了一个院子。最要紧的是,登记的履历当中说他在直隶府的老家只得一个守寡多年的母亲,只知道姓兰。
秋氏展开那人的画像,仔细与昔年脑中的记忆比对,只觉眉梢眼角处相像,但是嘴唇和下颌处却不尽相同。直到听说卫慈云的寡母姓兰,就立刻激动起来,“应该没错,裴氏的全名是裴明兰,她以名为姓在直隶隐居起来,隔这么年才让儿子进京,就是想报复我们!”
赵央抖着画像细加斟酌,心里不无嫉妒这人生得竟然比自己还要出色,末了扯着嘴角道:“这都多少年了,这人与以往还有五分相像就是好的了。以我所见这必定是那人没有错的,娘千万要当机立断,要是让这人在京里成了气候,只怕父亲那里更加舍不得他,咱们也就更不好下手了!〃
秋氏终于点头道:“只可惜不能亲眼一见,但是十之五六之没有错的,你就照我们原先商量的法子去办吧。这世道既然对我们不公,那我们就要自个去争去抢。此时放过此人无异于自掘坟墓,老天让我窥得先机,那么就说明我们母子还有活路!”
几日之后,京中就流传起一股流言。说京卫司一个叫卫慈云的小旗,因为容貌与宣平侯赵江源有三分相似之处,就处处宣扬自己真实的身份其实是侯府多年前意外身故的大公子。只是因为摔破了头没了记忆,所以时隔这么多年才找上门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宣平侯的儿子前些日子才惹了事端,好巧不巧就出来一个失去记忆的大公子,这也未免太过巧合。
正值民众议论纷纷的时候,就有人举出实证说卫慈云实乃其母与人私通所得,因为眼见宣平侯府的富贵这才动了歪心思,已经被宣平侯狠狠一顿斥责赶出门去了。御史台的各路大人正闲得发慌,立时就有人上书弹劾卫慈云修身不正谄媚贵人,理当贬为庶人驱逐出京。
310。第三一零章 蜚语
平安胡同; 裴宅。
裴青负手望着书房外小池塘里盛开的几朵芙蕖,扬眉有些不可议道:“没想到时隔多年; 秋氏还是只会使这些见不得人的阴诡招数。难不成指望我还像十三岁的时候; 梗着一口气跟她硬碰硬; 在同一条河里栽倒两次?”
一旁的程焕端着一碗山楂酥酪冰点; 惬意地品尝了几口闻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这人世间的富贵荣华可不是人人都能像大人一样看得透放得下; 说不要就头也不回地全都舍弃了。不过京卫司这位叫卫慈云的小旗可说是受了神仙打架的无妄之灾; 还少不得要让大人帮着洗脱一二。“
裴青自从迁任正四品京卫司指挥使以来,为人更加低调谦恭; 暗地里执掌的权利更大,京畿道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 他基本上很快就能收到消息。针对卫慈云的流言刚刚出苗头时,他只是吩咐手下注意源头。直到后来; 甚嚣尘上时才明白这股流言的最终目的竟是自己; 只是不晓得秋氏怎么回事弄错了人而已。
想到那些流言的范本,裴青也是让秋氏和赵央的愚蠢胆大弄得哭笑不得,“我作为京卫司的主官; 自然要维护手下人的利益。知晓这个消息之后,我就立刻快马派人去直隶府请卫慈云之母进京。等那位老太太前来; 这京中可有几个人的脸面要被狠狠踹在地上了!“
这些年来程焕与裴青相得; 说是主宾其实已经与家人无异。再加上程先生做事缜密嘴巴又紧; 所以裴青的很多密事都不再避开他。
想起最先得知男主子竟然出自京城宣平侯府时; 程焕是倒吸一口凉气,现在却已经是见怪不怪。要是哪日还有什么惊天秘闻,老先生表示已经习惯了。毕竟这对年青的男主子和女主子都不省油的灯,都是生就一副铁胆闷声干泼天大事的人,随意丢在哪里都要惊起一片骇浪!
谁要惹到这对看似温和无害的公母,无异于自寻死路!
几天之后,南城门悄无声息地驶进来一辆朴素的马车,车上一位头发半白打扮利实的妇人掀开车帘,抬头望了一眼熙攘的人群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低声吩咐道:“烦请这位小哥送我去大理寺!”
赶车的青壮闻言一楞后道:“裴大人吩咐过,京卫司上下一心,卫小旗的事就是大家伙的事。您初到京城,不若先跟咱们大人和卫小旗私底下通个气……”
中年妇人下巴微昂,眼中闪过坚毅之色:“惹出这般大的事端,老妇实在无颜去见指挥使大人。若非他一力提携,我家慈云还在乡下砍柴呢。定是这小子富贵后行事张狂才引来这般祸事,还连累了大人的官声!”
赶车的青壮见劝阻不过,只得将妇人送至大理寺门口。亲见布衣妇人将厚厚的状纸高举过头,双膝跪地淒厉高呼:“民妇冤枉,状告宣平侯赵江源居心叵测,夺我卫家子嗣意图毁我母子清白!”
大理寺对面就是京城最繁华的街肆,平日里就有不少帮闲地痞闲来无事坐在那里吃茶聊天,听得这声凄厉至极的哭喊都是精神一震,知道又有热闹可瞧了。
这两年京城人的日子注定不太平,先是在太和门外一气砍了十几颗涉嫌春闱舞弊之人的脑袋。然后东南各州府洪涝,不知有多少河道主官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