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得让他们依次吐出来!”
大当家一松手,看着那根灰色羽毛随风飘荡,没有根基的东西最终的命运不过是葬身海底。良久才负手一笑,温声道:“此次的合约我准备让老五去谈,一定要把价码压在三成以下,要不然这白花花的银子我们赤屿岛不过是个经手人,怀良亲王一分银子未投竟拿大头,传出去你我就是个笑话!”
船头有水手用粗麻长绳吊着铁桶舀上海水,一遍一遍冲洗着甲板,太阳一晒就冒出白化化的热气,不一会工夫就干得透透的。林碧川皱眉站在一块阴凉处用袖子扇风,“这十几年我们看着日本国打打杀杀,还是这怀良亲王胜的次数多些。他绝非善类,徐直初来乍到怕是不堪重任吧?”
甲板上无论怎样冲洗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鱼腥味,大当家伸脚碾死了一只绿头大苍蝇,漫不经心地回头道:“徐直行事桀骜不驯贪功冒进,我已渐老掌控不了局面了,以后赤屿岛就是你们的天下。他的本事你也无须低估,你看老二和他斗哪回占了上峰?”
大当家皱眉看着棉布鞋面上的污渍,头颅压得低低地看过来,“怀良亲王行事阴诡翻脸无情,这两人一个是猛虎一个是烈豹,若是争起来必有一伤。可无论是谁伤,对我对你甚至对赤屿岛千百号人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油帆间的缆绳在大当家脸上割裂出怪异的阴影,他突地一笑,“若是徐直能全身而退,你们奉他为主也不是不可以,兴许另有一番大造化也说不准!”林碧川心里一惊默然低头,立时知道徐直这一趟日本国之行势成定局,而其间凶险……难以预知。
岛上的消息向来散得快,二当家邓南得知时正坐在凉廊里饮茶。
他听闻手下的禀报后,仔细寻思大当家的春秋手法不得不叹服。等着炉具上的茶壶开始咕噜作响时,他唤进心腹吩咐,“去跟那人打个招呼,就说有人知道徐直的杀父仇人是谁,让他小心行事莫要露了破绽!”
手下飞快出去传令,邓南单手托举着釉里红菊花茶盏,闻着芬芳的茶香笑得一脸得意。徐直啊徐直,这趟行程多亏有我给你加了把火,现在你想不想去都由不得你了!
167。第一六七章 傀儡
从赤屿岛门庭高阔的正厅出来; 徐直忍不住弯起嘴角。心想; 这下可如了那丫头的心愿,真的要去日本国一游了。他半生颠沛流离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像傅百善这般行事执着的女子。
那年为截杀偷摸上岸的倭人,一行人风餐露宿。傅百善不过一介女流,胳膊上受了伤只是简单一裹; 拿起长刃就开始搏杀。这女人内心无比坚定,认准一个目标后宁愿碰得头破血流也会勇往直前; 便是换做一般男儿也会自愧不如。
在青州时; 徐直冷眼看着那班同僚有一句无一句地打趣裴青。有时候不免臆想两个人的身世大致相同; 若是那年逃荒逃到广州,被傅百善的父亲救起的人是他; 自己的人生会不会从此改变?自己的身边会不会也有一个从小相知相许的青梅?
离开青州时; 为什么要冒那般大的危险,非要去设下圈套搅乱裴青和傅百善的亲事?除了想拖住裴青的脚步之外; 更隐晦的是心有不甘吧!裴青年纪轻轻已经坐到了多少人难以企及的高位,凭什么还要得到那般至情至性的淳朴姑娘,天下好事都让他一人占尽吗?
当在赤屿岛初初看见傅百善时,徐直心内早已明白; 以这姑娘眼里不揉沙子的个性; 那桩婚事只怕早就不成了。
那时,他心里不是没有起过波澜。但转头就看到躺在血泊中刚刚小产的曾闵秀; 那丝波澜就湮灭了; 这个才是他应该一生真心相对的女人。虽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总是觉得心有遗憾。
看着日头还早,吩咐一个手下赶紧回去把消息告诉宋家人,让他们尽早准备着,这一去怕不是要半年,该带的东西都不能落下。正在说话时,就见徐骄急匆匆地走了过来,面带不安迟疑道:“义父,我听说了个事儿……”
徐骄从来都不是扭捏的人,这般为难神态还是头回。徐直三言两语打发了身边回事的人,转头训道:“你就是个耳报神,还有哪里的消息时你不知道的!好了有事说事,莫要做个咋呼的样子,仔细让人看见说你轻浮不经事!”
海风吹得人身上衣衫猎猎作响,徐骄又窜了一些个头,单薄的身子站直了和徐直不相上下了。他微微觑了一眼过来,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徐直让他的模样逗笑了,伸脚就踹了过来,笑骂道:“做甚一副婆娘的小气样子,有话就有屁就放!”
徐骄横下一条心,左右望了一眼凑拢身子小声道:“夜里我听两个当值的水手私下议论,说今次您去日本国谈判,那个什么怀良亲王当年杀了您的生父,若是晓得你的真实身份,只怕也会对你下手……”
徐直半垂了双眼,盯着脚下的薄底单靴上黏着一片枯叶道:“哦?私底下的议论让你听了个正着,倒是好巧,还听到些什么?”
徐骄偷偷打量一眼,声气越发小了,小心陪笑道:“我不敢让他们乱说,就找了个名目抓了他们,悄悄押在养牛羊的牲畜棚里,等您回去亲自去审。”
徐直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一眼,负手站在风口,徐骄只听他轻笑一声骂了一句,“还真是一桩巧宗……”
两个水手战战栗栗地挨在一起,徐直忍了摁住鼻孔的冲动,心想徐骄把这两人关在哪里不好,非要关在牲畜棚里又脏又臭,这是为难别人呢还是为难自己?
他靠在椅背上慢慢磕着茶盏盖子,眉眼未动地轻语道:“你们既然背地里议论我父亲,想必是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好好地说出来,说好了就重重又赏,说得不好就下去跟曹大作伴!”
年轻些的水手猛地想到那日看热闹看到的物事,鼓鼓囊囊似人非人的青白惨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牙齿打颤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是刘叔喝醉了非要拉着我讲古,我什么都不知道。五爷您大人大量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乱嚼舌根子了!”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徐直劈开腿坐着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年轻水手就被人拉出去了。年纪大些的老水手耷拉着眼皮,矗在地上半响不开腔。窄小的屋子只听得见茶碗与茶盖轻轻的碰击声。
良久,老水手额上的汗水越积越密,几乎可以听得见他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得跟擂鼓一样。他终于抬起眼,盯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勉强镇定开口道:“不过是几句闲言闲语,五爷就准备要了小人的性命吗?”
徐直“砰”地一声摔落茶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站起身子哼了一声道:“真是人贱骨头轻,你要是老实说了我还可以出面保你一条性命。你要是不说,只怕你今日出去,明日就要人给你收尸了!”
老水手心里一惊,想起这些年战战兢兢日子,嘴里发干背上发凉,终于老泪纵横软软趴在地上道:“小的叫刘仁树,昨夜有人拿了银子让我在水猴子,不,是徐小哥面前说几句话。还许诺,只要把我知道的事情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就给我造身份和路引还有银子回归故土!”
徐直身子向后一靠,眯着眼睛笑道:“这世上还真有这般大方的好人,宁肯不留姓名倒贴银子,悄悄地使唤人过来跟我传信。既然这样,你扭捏作态又是什么意思,直截了当说完就成了不行吗?非要耍个狠给我瞧瞧你的风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