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满庄慢慢坐在桌边,拿了个干净盘子把儿子刚才吃剩的饭菜和那根沾了唾沫的鸭腿仔细拣好,又站起身唤了一个婆子进来吩咐道:“把先前老太太屋里那盘碎点心和这盘剩菜一齐送到祠堂去。给老刘说,好生看管念宗,渴了就打盆井水,饿了就吃这些东西就行了,须得让念宗知道这世上一饭一食皆来之不易!”
吕氏浑身僵直惊骇莫名,却见傅满庄回头叫了女儿站在面前,先是盯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庞不语,接着又抚了女儿枯黄稀少如稻草般的头发一字也未说。她却不知此时傅满庄想起二弟家的珍哥,长相出众不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为人处事大方得体,丝毫没有小户女的进退失措。相比之下,除了早早在外求学的长子外,自家女儿性格怯懦,幼子却跋扈专横。
傅满庄温声言道:“兰香你以后每天抽一个时辰到爹爹的书房来,我教你读书认字!”傅兰香一脸的惊喜,在这个家中她一直是小透明般的存在,凡事让了哥哥后又让弟弟,她早已习己为常了。现下爹爹说要教习字,她心里欢喜得也顾不上其它了。
侍打发了女儿,傅满庄执了一碗茶慢慢地饮着,吕氏强笑道:“念宗还小着呢,即便是有天大的错处也不该罚他跪祠堂啊?还有晚上那么黑……”话未说完,就见丈夫一双利眼睃来,底下的话就再不敢说了。
傅满庄搁了茶碗,缓声道:“第一处错,是你不该打着过继嗣子的名义谋算二弟家的家产,最愚不可及的是当了我的面让个黄口小儿嚷了出来!”
吕氏垂了头又悔又恨,却听丈夫继续道:“这些年我一心科考,疏忽了儿女的教育。兰香只比念宗大上一岁却面黄肌瘦大字不识几个,相比之下念宗却圆头大耳白白胖胖,好象己经在读三字经了吧?”
吕氏小声辩解道:“我们小户人家识得几个字也就罢了,何况念祖常受先生嘉奖,一母同胞的念宗当然也不能差许多的!”
傅满庄几欲动气,心里骂了一句,“真是既愚且倔的无知妇人!”
连饮了几盅冷茶后才耐心说道:“你自嫁到我傅家来,常常自诩是秀才家的女儿,常常自傲能识文能断字,为何对自家女儿象是抱养来的一般?日后她出嫁时最起码是进士之女,如此这般行事畏畏缩缩又成何体统?你教养儿女简直不知所谓只凭喜恶,这便是你第二处错!”
看着妻子扭着帕子紧抿了嘴,一副负隅顽抗倔强到底的执拗表情,傅满庄头疼几欲裂开,“你第三处错就是惯于阳奉阴违,前几年二弟陆续托人捎回的银子总计有六佰两,叫我们买些田产放置,好收些租子应付日常嚼用,彼时我在京中应考就让你处置此事。结果你用了四百两银子买了七十亩上田,三十亩中田。余下二百两银子你让你奶娘的儿子帮你置办了个带两进院子的小田庄,我没说错吧?”
吕氏一脸的惊骇,傅满庄却嗤之以鼻地道:“你耍些小聪明,以为悄悄没下两封书信及银票就死无对证了?我此次去广州,与二弟不过几句言语就明了其中的猫腻,他心怀坦荡从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于是回来后我就去了青州府里一查,结果就查出了一个硕大的蛀虫。”
吕氏挣扎了起来,跪在傅满庄的腿边痛哭道:“我这都是为了孩子们,眼看一个个地都大了,念祖要束修,兰香要嫁妆,念宗要进学,我不攒点私房怎么办?”
傅满庄起身扯了她坐下,“二弟早已在广州置办了家业,如今已是九品巡检的官身,十之八九不会再回青州老宅了。临行时他与我说,历年所寄的银两除了赡养老娘外,就余给念祖三兄妹。日后他但有宽裕,三个孩子的嫁娶银子他也全出了。”
看着吕氏一脸的不可置信,傅满庄苦涩道:“你偷拿的是你儿女贴身的银两,你所作为让我在二弟面前羞于抬头!而且,你那好奶兄买那田庄其实不过花费了一百四十两银子,剩下的他尽皆贪墨了,在北门边上买了栋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开年后这一家子就打算搬过去了!”
吕氏一时如遭雷击,泣不成声地趴在桌边。
傅满庄视若无睹平静无波的继续言道:“之所以跟你把此事说透,是怕你顾及你跟奶娘一家的情份。不过,你们花费的这些银子都是我二弟孝敬老娘的,容不得一分闪失。所以我亲自到县衙里求见了父母官,好在他还给我两分薄面,派了衙役收缴了那一家刁奴。你猜猜看,查抄了多少财物出来?”
饶是傅满庄平日讲究君子风度的人也不禁怒喝出声:“除了房契、银两、金银首饰,还有一张十亩的地契。你常自诩这个小家辱没了你满身的才华,却不知你最信任的一家奴才就把你耍得团团转!”
狠喘了几口气后,傅满庄背了手向门外走去,却又停顿下来。轻声道:“半月过后我就要往京中选官,想来也不过是个穷翰林。京中所居更不易,念祖在书院求学就算了,念宗和兰香以后我放在身边亲自教导。老娘不愿远离故士,你就在家乡尽心服侍她好了。”
傅满庄走出屋外时,才听见吕氏伏地嚎嚎大哭,心里却生不出半点同情。真是既愚且倔的妇人,他在心里再次地想到。
29。第二十九章 绑架
自设立了粤海关并巡检司以来; 官衙下了告示将国内商税和海关贸易货税分为住税和行税两类。住税征收对象是本省内陆交易一切落地货物,由税课司征收;行税征收对象是外洋贩来货物及出海贸易货物; 由粤海关征收。为此专门建立相应的两类商行,以分别经理贸易税饷。
业务随即一分为二; 专营外洋各国来广州贸易的叫外洋行,经营出海贸易的称为海南行。前者又称金丝行; 后者称洋货行即十三行。从此洋货十三行便成为经营外贸的专业商行。名义上虽称十三; 其实并无定数。
自徽正四年起; 外洋行不再兼办本港贸易的事务,另由几家行商专营暹罗、交趾、高棉、大食等贡使及其商民贸易税饷事宜称为本港行。而海南行又改称福潮行,经营包括广东潮州及福建商民往来买卖税务。这时来到广州海口商船渐多; 贸易迅猛发展,各行口商人资本稍厚者经办外洋货税,其次者办本港船只货税; 又次者办福潮船只货税。
此外,广州公行存在期间,为防行商之间及行商和散商之间争夺商业利润互相倾轧,或是外来商人收买个别行商、贿赂官府的手段; 使公行难以持久; 得以乘机在进出口货价和交易量上利用矛盾,造成公行的亏损和债务。公行严格议定行规,表面是为约束不法行为扶持对外贸易; 实际上却增加了不少禁约; 它对货物实施公行垄断; 以便按照行会的利益自行调整价格,并开始设立利用行佣积累起来的公所基金,用以清偿行商的拖欠、罚款等,以维护公行的稳定。
徽正七年,广州城向朝庭解缴的税银总计有二百七十九万三千二百两,占当年整个帝国税收的五分之一。朝庭邸报上皇帝敕命嘉奖广州城内所属一众官员,称“诸君克己守公,唯心应差。”在末尾还特别注明了一句:巡检傅满仓体局方正,锐言行成,调八品主簿。
六榕寺里林木森然绿郁,这座香火旺盛的寺庙始建于南北朝,原名叫宝庄严寺,是为了迎接来自高棉的佛舍利特修建了千佛塔来供奉的。历经多年的毁损和重建,山门向内依次是天王殿、舍利塔、大雄宝殿。北有解行精舍,南有碑廊、观音殿、六祖堂、补榕亭等。
珍哥在大殿里恭敬地给大腹便便笑容满面的弥勒佛磕头上香,弥勒佛又称未来世佛,佛两边的门楹上写着:大腹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张口而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寺庙内的沙弥接过珍哥双手奉上的香油钱,小心地投入功德箱内,礼毕后敲击一下钟磬以示答谢。
每年珍哥在自己的生辰前都要到寺里来给菩萨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