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并没有在梦中喊出声,灵犀侧身躺在他身边,安详地熟睡着。
他不由吻了吻她的额,像以往清晨醒来那样,这才想起,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理她了。
他不是不愿意理她,他是在惩罚她,让她记住这个惨痛教训。的确是太可气了,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乖巧笨拙的她,居然会不征求他的意见,就擅自做主,闯下了这么大的祸。而且会断然拒绝大领导的好意。一想起她自作主张,他愤怒,一想起她的勇气,他敬佩,一想起她面临的困境,他心疼,一想起他将不得不出面四处做工作,为她去摆平这一大堆难题,他头疼。
灵犀,为什么以前像个忠实可爱的小狗的你,现在变得像只扑朔迷离的小猫呢?
灵犀,为什么阳光般透明的你,现在像月色一样朦胧了呢?
灵犀,为什么你常常发呆,眼神时而迷离,时而深邃幽远,时而哀怨呢?
灵犀,为什么我感觉你的心离我越来越远了呢?
灵犀,为什么我以前觉得绝对不可能会失去你,现在有时会有莫名的恐惧呢?
灵犀,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拥有你这样的妻子吗?虽然我从未说过我爱你,可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
这个彩色的梦,是吉兆,还是凶兆?
不想了,不想了,先上班吧,还有一大堆官司等着呢。
想到这里,他掀开被子,又将灵犀肩膀左右的被头掖了掖,悄悄起了身。
向上刚在办公室坐下,助理就给他送来新到的报纸和信件。
一封奇怪的信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信封上贴着打印着向上地址的白纸条,寄件人一栏里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内详”两个字。
信非常非常厚。
显然,这是一封匿名信。
如果向上知道这封信里装着什么,他宁愿永远也不要打开,永远不知道这个几乎摧毁他的秘密。
首先印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本地彩版的报纸,却是去年的。社会新闻版正中一个巨大的标题——《机场劫后余生情侣相拥而泣》,下面配着一幅很大的彩色图片,一对男女紧紧相拥。
向上只看一眼,只觉得“轰”的一声,天塌下来了。
不可能!不会的!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他逼迫自己紧紧闭眼两秒钟再睁开。
没有错,不是特别熟悉的人的确很难看清那个侧面的女人是谁,然而,她的衣服,她的长发,她欣长白皙的脖颈,耳根后微微自然卷曲的软发,她迎着火光如琥珀般晶莹剔透的眼睛证明了一切。
灵犀!
此时,向上也完全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收到这封信,大概什么人寄出的这封信,寄信人的卑鄙目的。
除了报纸,便是厚厚的一大叠打印纸,全都是灵犀和左边的来往电子邮件。
每一封信,每一个字,都是一把钝刀,在向上心里绞动着,心从未有过的痛,黑痛。他捂着胸口,本能地阻止自己继续,可做不到……
天不知不觉黑了,向上的世界也黑了,黑得一片空白。
手机忽然响了,是灵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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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眼温柔第八章(5)
…
向上看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背青筋暴胀,像一条条百年老树的藤根,又像一条条蟒蛇,稍一用力,就能捏死手机里的灵犀!
向上本能地按通了电话键。
灵犀问:“晚上回来吃饭吗?”
向上说:“不回来了,你们吃吧。”
六
火车“呜呜”长鸣着从向上身旁呼啸而过。巨大的轰隆声和微微的震动,几乎掀翻他,但他的神经感到格外舒畅。
火车过后,一切恢复了宁静,黄昏温柔的夕阳下,钢轨闪闪发亮,向上搁在钢轨上的皮鞋也闪闪发亮。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死,死,死。”
是的,往前一步,痛苦就立即结束了,多么简单,那么,痛苦又有什么可肆虐的呢?我急什么,我随时随地都可以彻底解决它。
向上牵动了一下嘴角,笑了。这时,他听见一个老人在惊喜地叫他:“向上,你怎么也在这儿?”
“爸,你怎么在这儿?”是灵犀的养父,他的岳父。
去年,灵犀的弟弟到夏威夷定居了,灵犀的养父养母便迁回了杭州。养父还是老样子,但神情淡定,像近山的夕阳,比正午的太阳明显多了温和慈祥。最近弟弟喜得贵子,养母便到美国帮忙照料去了。
养父显然很高兴:“我刚才去看望一个老朋友。走走走,正好老朋友送了我两坛二十年陈花雕,陪我喝几杯吧!”
灵犀十九时的黑白照片依然摆放在养父养母家的电视机柜上。
十九岁。向上遇见了她,吻了她,她是他的了,他在心里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彩色的梦,长着翅膀的女孩,他想绑住她,她却挣扎着离他而去……原来,一切都是天意,天意……
向上捧起一坛花雕酒,咕嘟咕嘟一口气灌进了肚里,掏出那张报纸和打印的电子邮件拍在桌子上,“啊”地一声失声痛哭——
“爸爸,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她怎么会这么不要脸啊!我这么在乎她,她怎么就不知道呢?她确实单纯,可是怎么单纯到会被人骗走呢?我太要强,太自负,太骄傲,太要面子,她明明知道,怎么可以这么践踏我的尊严呢?
“爸爸,你说,我和她不是一种人吗?我们不该进一家门吗?她想跟我离婚,那个男人说要娶她,还要抢我的澈澈。平时,我在外面受了气,工作压力大,但一有什么事,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有灵犀,我有澈澈,我有这么好一个家,我还贪图什么呀?可我做梦也想不到啊!现在,我还有什么呢?没有了家,我要那些干什么呀?我有时故意对她不好,我是怕宠坏了她啊,我是怕她不知天高地厚了啊,怕她飞走了啊。我真想杀了她,可是,我能杀了她吗?我杀了她,我还能活吗?澈澈还能活吗?我真想一刀杀了那个男的,可是他要是死了,灵犀也非死不可,我能杀了他吗?
“爸爸,你说我怎么办?离婚吗,澈澈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又整整一坛花雕酒被向上灌进了肚里。
养父滴酒未沾,脸色铁青。他出门请邻居小伙子一起将酩酊大醉的向上抬到了车上,一起将他送回了家。
一切都安顿好后,养父将灵犀叫到了书房,关上门。
一个耳光重重地掴在灵犀的脸上。
灵犀只觉得天旋地转,重重摔在地上。这是灵犀平生第一次挨打。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整个世界一下子变黑了,变硬了,像一只巨人的脚,向她砸下来,把她踩在地下,碾碎。
养父将报纸和厚厚的打印稿扔在她脚下,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最后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灵犀一切都明白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七
养父走后,灵犀端着一杯水跪在向上床前。
向上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眼泪却不停地流出来。他痛苦地、不停地翻着身子,像在煎锅里的鱼,一直哭喊着同样两句话:
“灵犀啊,我比他更爱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灵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灵犀呆呆地看着向上。这是灵犀第一次看见向上哭,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粉末。事情的发展都在她意料之中,又出乎她的意料,尤其是向上的痛苦出乎他的意料,向上的话更出乎她的意料!
向上,原来你这么爱我!向上,原来你这么在乎我!为什么不早一点让我知道?为什么要等到现在?等到覆水难收时呢?
极度的愧疚、痛苦、惊奇、恐惧、无奈、茫然,交织冲撞整个身心,使思维也碎成了粉末,弥漫成一片空白。然后,灵犀趴在床沿上,昏睡了过去。
向上醒过来,看见灵犀跪在他床前,身子趴在床沿上,白皙的左脸上印着清晰的五个指印,爬满了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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