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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卡念的是法律,布隆维斯特认为妹妹比自己能干得多。她轻松地读完大学,在地方法院待了几年,接着担任瑞典一位相当知名的律师的助理,后来便开始自己执业。安妮卡专攻家庭法,慢慢地则开始致力於两性的平权。她成为受虐妇女的代言人,写了一本相关书籍,因而博得美名。最后,她开始涉入社会民主党的政治活动,布隆维斯特忍不住戏称她为党部特工。布隆维斯特老早便已决定,党员身份与记者的可信度不可兼得。他从未心甘情愿地去投票,即使偶尔觉得非投不可,也绝不肯谈论自己的支持对象,就连爱莉卡也不例外。
“你还好吗?”穿越斯库卢桥时,安妮卡问道。
“很好呀。”
“那么是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
“我了解你,麦可。你整个晚上都有心事。”
布隆维斯特静默了片刻。
“事情很复杂,眼下有两个问题。其一是关于一个女孩,她两年前曾经在温纳斯壮事件中帮过我,后来无缘无故消失了。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她的踪影,直到上个星期为止。”
布隆维斯特说出发生在伦达路的攻击事件。
“你报警了吗?”
“没有。”
“为什么?”
“这个女孩隐秘到了极点,被攻击的人是她,得由她出面报案。”
但布隆维斯特认为报警绝非莎兰德的优先选项之一。
“还是那么顽固。”安妮卡拍拍哥哥的脸颊说道:“那么第二个问题呢?”
“杂志社在进行一个故事,将来会造成轰动。我整个晚上都在考虑该不该询问你的意见。我是说法律方面的意见。”安妮卡诧异地觑了哥哥一眼。
“询问我的意见?”她惊呼道:“这还真是新鲜事。”
“是关于性交易与对妇女施暴的故事。你处理的都是相关案件,而且你又是律师,也许你不接有关新闻自由的案子,但出版前你如果能看看稿子,我会十分感激。因为除了杂志要刊登的文章之外还有一本书,所以内容不少。”
安妮卡闷不吭声地拐入哈马比工业区,经过希克拉水闸,在与尼奈斯路平行的巷道间迂回前进,直到驶上安斯基德路。
“你知道吗,麦可?我这辈子只有一次真的很生你的气。”
“是吗?”他颇为吃惊。
“就是你因为温纳斯壮被带上法庭,还因为诽谤被判刑的那次。我简直就要气炸了。”
“为什么?我只不过出了糗。”
“你已经出过很多次糗了。但那次你需要律师,而你唯一没找的人就是我。结果你就呆呆坐在那里,受媒体和法院的鸟气,甚至不为自己辩护。我真的快难过死了。”
“有一些特殊状况,你帮不上什么忙。”
“对,但我却是一直到《千禧年》重新站稳脚步、彻底打垮温纳斯壮之后才明白,在那之前,我实在对你失望透顶。”
“我们根本打不赢那场官司。”
“你没听懂我的重点,老哥。我知道那个官司无望,我看过判决书了。重点是你没有来找我帮忙。例如说一声,喂小妹,我需要找个律师。就因为这样我始终没出现在法院。”
布隆维斯特想了一想。
“对不起,我承认当时应该找你。”
“是啊,本来就该找我。”
“那一年我一直不太对劲,无法与任何人面对面谈话,一心只想马上死了算了。”
“偏偏你没有这么做。”
“原谅我吧。”
安妮卡露出大大的微笑。
“好极了,迟到两年的道歉。好吧,我很乐意看看那些内容,你很急吗?”
“对,很快就要出版了。这里左转。”
安妮卡将车停在达格与米亚位於熊堡路的住处对街。
“只要一分钟就好。”
布隆维斯特说着跑过马路,按了大门密码,一进到里面立刻发现不对劲,因为从楼梯间就听到激动的说话声。他连忙跑上三层楼,到了他们的楼层后,才发现嘈杂的声音就来自他们的住处旁。有五个邻居站在楼梯转角处,公寓门微开着。
“发生什么事了?”布隆维斯特问道,此时的他好奇多於担心。众人全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三名妇人、两名男子,似乎都已七十多岁,其中一名妇人还穿着睡衣。
“好像有枪声。”一个穿着棕色便袍的男人这么说,似乎相当确定。
“枪声?”
“就是刚才。大概一分钟前公寓里头传出枪声,门开着。”布隆维斯特挤身而过,按了门铃后走进公寓。
“达格?米亚?”他出声喊道。
没有回应。
他蓦地感觉到一阵寒意窜上脊背。他认得这个味道:是线状无烟火药。接着他走向客厅的门,第一眼看见的--我的圣母玛利亚--竟是达格倒在餐椅旁边,约一码宽的血泊中。
布隆维斯特急忙冲过去,同时掏出手机,拨了一一二紧急求助电话。电话马上就接通了。
“我叫麦可·布隆维斯特。我需要一辆救护车和警察。”他念了地址。
“发生什么事?”
“一个男人,他好像头部中弹,现在昏迷不醒。”布隆维斯特弯身想探探达格颈部的脉搏,这才看见他的后脑勺凹了一个大洞,也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的想必是达格的脑浆。他慢慢地缩手。
如今再也没有任何救护人员能救得了达格。
随后他注意到一些咖啡杯碎片,那是米亚的祖母留下来,她始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以免被摔破的杯子之一。他很快地站直身子,环视四周。
“米亚。”他大喊。
穿着棕色便袍的邻居此时也跟在他后面进入门厅。布隆维斯特站在客厅门边,转身举起一只手来。
“别动。”他说:“退到楼梯间去。”
那位邻居起初看似想反驳,但还是听话退了出去。布隆维斯特静静站了十五秒,然后绕过那滩血,谨慎地走过达格的屍体来到卧室门边。
米亚仰躺在床脚的地板上。不--不--不会连米亚也遭遇不幸吧!她是脸部中枪,子弹从左耳旁的下颔下方穿入,从太阳穴穿出的伤口和柳橙一样大,右眼窝则空空地睁着。她彷佛比伴侣还流了更多血。由于子弹的威力太强大,就连距离她身体几码外的床头上方的墙面,也布满斑斑血迹。
过了一会儿,布隆维斯特才发现自己紧抓着手机,紧急求助中心的线路也还没断,自己还一直屏息着不敢呼吸。他深吸一口气后,拿起电话。
“这里需要警察。有两个人被枪杀,应该已经死了。请快一点。”
他听见对方说了些什么,但听不明白,觉得自己的听力好像出了问题,四周一片死寂。他试着说话,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丢下手机,退出公寓,到了楼梯口才发现自己全身发抖,心怦怦跳着,感觉好痛苦。他不发一语地挤过惊呆了的邻居群众,坐在楼梯上。隐约可以听到邻居在问他问题,声音很遥远。怎么回事?有人受伤吗?发生什么事了吗?人声在他耳边回响,彷佛来自地道。
布隆维斯特觉得全身麻木,他知道自己受到惊吓,于是把头垂到双膝之间,然后开始思考。天哪!他们遭到杀害,就在几分钟前被枪杀,凶手可能还在公寓里面……不,若是如此我应该会看见。他忍不住一直颤抖。米亚面目全非的模样始终停留在他的视网膜上,无法磨灭。
忽然间,他的听力恢复了,就像有人打开了声量控制钮。他很快地起身,看着穿便袍的邻居。
“你。”他说:“你留在这里,别让任何人进入公寓内。警察和救护车已经上路了,我下去帮他们开门。”
布隆维斯特三步并作一步跑下楼,到了一楼他瞥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顿时停住。接着往地下室方向跨出一步,一眼就看到往下的楼梯半途躺着一把手枪,看起来像是科特点四五麦格农手枪--就是用来谋杀首相帕尔梅①的同一型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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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帕尔梅(Lisbet Palme)曾於一九六九与一九八二年两度当选瑞典首相,於一九八六年二月二十八日晚上,在与妻子看完电影返家途中遭枪击身亡。两年后虽有一名精神异常的吸毒犯遭逮捕并起诉,但最后仍因罪证不足而无法定罪。此案至今未破,各种阴谋理论也始终争议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