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皱眉,似乎有些困惑,垂下长长的睫毛似乎在思索,半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坚定的摇摇头。
“哦?那你刚刚不是还觉得这里熟悉吗?”我故意装作不解的问道。
子衿抿抿嘴,亮晶晶的望着我,摇摇头,不说话。
我握住他手,这个孩子不像别的孩子活泼可爱,爱跑爱说,但是却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心思细腻敏感,让人充满怜惜。
“家,石头。”子衿忽然清晰道,说完就挣脱我手,在屋子里面四处看。
他劲儿不大,可是挣脱的时候却让我虚弱无力,子衿在说他心中的家是沈南新的石头山庄,或者在我和唐谦的小院中他毕竟太小,而沈南新陪伴他那几个月,却让他印象最为深刻。他会找那个人吗?以后还会记得那个人吗?
“王妃。”唐谦站在我身后,道,“我扶您起来,老蹲着腿会麻的。”
我笑着撑住她手,站起身。
“王妃,”唐谦攥着我手道,“晋王说有事同您谈,我先带子衿离开一会吧?”
我一怔,问道,“他说什么事了吗?”
唐谦摇头道,“没有。”
我沉吟下点头道,“也好,你先带子衿出去随便走走,让连环沏壶热茶,我就在这儿等他。”
唐谦带着子衿出去,子衿不吵不闹,只是看着我,依依不舍。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已经懂得了离别,只是从一个人身边到另一个人身边,从不由得他,无论多留恋,似乎也得走,心里一疼,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不去哭闹着争取,而默默接受,他也知道命运之力不可违背了吗?
茶上来,茶凉了,我没空去回忆什么,考虑着如何处理着后面的事情。我随杨广悄悄回来,除了江都王府跟随而来的那些心腹兵将,并没有外人知道,这总算给了我做任何决定的回旋余地。
毫无疑问我要去拜祭姐姐,但……我瑟缩一下,我极不情愿进宫拜见杨坚以及独孤后,不是说一点感情没有,只是想起来就觉得疲惫,如果相见变成如此喘不过来气的压抑和折磨,不见不是更好?况且从长安回去后,我看着地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一声叹息,这段时间以来,是有了盘算的。
刚刚见萧怡,虽然话不多,却意外和欣喜,抛开了旧时种种,抛开了杨广,或者我们可以谈得更多一些。
“玉儿。”
我从自己沉思中惊醒,看见杨广坐在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静静的注视着我。
我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他淡淡一笑,道,“刚来,看你想事,就没打扰。”
我道,“我能有什么事——对了,你来找我是怎么了?”
杨广端起茶,轻轻喝了一口,皱下眉,我知他喜欢热茶,必然是嫌这个凉了,便要喊连环,想让她换壶新的,可才一张口,忽然觉的怪怪的,就又安静下来,坐在那儿等他说话。杨广放下茶,没再喝,道,“老喝凉茶对身体不好。”
我一怔,随即道,“不老喝,刚以为你立刻到,所以就让人上了茶,没想着你过了这么久才来,茶就冷了。”
“刚宫里面来人,总得交代清了才成,我脱不开身,所以才晚了。”杨广道。
“我没怪你晚,”我忙解释道,“反正我也没事,去拜祭姐姐也不差这一时,就是跟你说下不是故意要喝冷茶。”
杨广“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门关着,可窗开着,他望着外面苍白的天和干黑的树枝,半晌道,“冷不冷?我给你关上窗户?”
“没关系,”我勉强一笑,道,“正好给屋子换换气,清新爽利——你要是冷我就关上。”
杨广摇摇头,习惯性的拿起茶,到了嘴边一怔,又放下,道,“我一会儿就要去拜见父皇母后,你跟我去吗?”
我问道,“我也正在想这个,我有什么选择吗?”
杨广道,“你不愿意去就别去了,反正也没外人知道你回来——那些个沿途保卫的乃是柳言和我一直带着的死士,死也不会有人乱说。”
我低着头轻轻道,“那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会不会影响到你?”
杨广突然对我一笑,道,“你这话问的晚了点,该早两年问。”
我道,“当时哪还想得了那么多?一气之下,我做的比你想的还偏激。”那时候一贯主张旁观历史的我豁出去宁可下十八层地狱,让历史爱怎么样怎么样,都要离开杨广。
杨广问道,“我当时那么让你生气?”
很不可思议的,我们居然会这样心平气和的闲聊着彼此的过往,定亲、大婚、并州的日日夜夜,长安的风风雨雨,平陈的殚精竭虑,说到会心处,相视一笑,当时多尴尬多甜美多痛苦的往昔,不过如此而已。只是我们闭口不提在江南相遇以后的日子,仿佛定时炸弹一般碰不得、摸不得、甚至想不得。
“差不多了,”杨广起身淡淡道,“我得进宫了。你自己考虑考虑,如果愿意,明天跟唐谦一起,扮作丫头根我去拜祭太子妃,说到底不过是个心意,你心想神知,也用不着非上前去号啕大哭。如果不愿意……”他戛然而止,沉思着,又拿起茶杯。
我脱口道,“放下,冷的。”
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愣。
他脸上微微抽动一下,咳一声,道,“我先走了。”
我低着头送到门口,道,“嗯,我会仔细想的。”
他站在树下,摸了摸粗糙的黑褐色树皮,又随手拍拍,道,“行,想怎么做派人告诉我一声。”
我道,“是……那你慢走。”
杨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目送他走远,我抬脚回屋,关上了所有的窗,我怕冷,此刻已然手脚冰凉,哆哆嗦嗦。坐到床边,裹上被子,轻车熟路,好像从没有离开过。
第六十九章 问情(下)
没过一会儿,唐谦带着子衿回来,见我只露个头在被子外面,鼻尖儿通红,扑哧的笑出了声。我鼻子不通气,哼哼两声,把被子敞开个缝,让子衿过来,子衿蹒跚的笑着就冲进我的被窝中,撞到我肋骨上,我尖叫一声,随即跟着子衿一起滚倒在床上,任由他压在我身上,小手乱拍。
过了片刻,我才停住笑和喘息,对坐在床边的唐谦道,“对了,明天我和你一起,装成是晋王的丫头,跟着去拜祭太子妃。”
唐谦诧异的看我一眼。
我道,“如果不以这个身份去,我还好说,子衿怎么办?一时间我想不出对策。”
唐谦道,“晋王同意您这么做?不把子衿的身份说出来,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