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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2 / 2)

“玉儿小姐,”他笑着道,仿佛之前没有任何的不快,“分不出输赢的时候,就干脆一把抹掉以前,然后从头来过,你说对吗?”

他说的肯定没有错。

我忽然觉得很累,奇怪的累,厌倦的道,“沈公子,我不想再打什么哑谜,坦白同你讲,从一年前开始我就决定做一个简单的人,做一个快乐的人,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因为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喜欢故作高深的说话,所以——是的,我曾经也想伶牙俐齿,可是那根本不是我,我累透了,傻不是坏事,我准备当一个傻子,所有的聪明人,对,比如你,根本一定点都不快活,你别否认,”我冷淡的阻止沈南新要说的话,“我压抑的够久的了,不打算再那么做。合则来,不合则散。”

沈南新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忽然说这么多,有些惊讶的望着我。

“阿弥陀佛。”智觊大师缓缓走过来,道,“南新,徐夫人。”

我转过身,对大师微笑道,“大师忙完了?”

智觊大师喟然一叹,道,“人还没有到,信便到了。”说完,他并不看我,而是目光炯炯的看着沈南新,“晋王杨广不日动身,就要来到江都,他已经派人给我送来了信,邀我前去他的江都城内总管府。”

沈南新一颗一颗得玩着棋子,漫不经心的道,“那师傅你打算去吗?”

智觊大师微微一笑,道,“老纳受宠若惊,能受到这么多人的礼遇,阿弥陀佛。”他一字一句,似有深意,又像无奈,“我曾入陈宫,有所得有所失。自此以后,隋帝邀请,我未去;秦王邀请,我未去;旧陈老友邀请,我仍是未去。战火之中,金陵土崩,师徒雨散,灵像尊经,多同灰烬,寇贼交横,寺塔烧尽,南新,师傅跟你说过很多次,师傅最大的心愿,只想尽己绵力,减少战火的蔓延,至于说王谢百姓,尊荣卑贱,在老纳眼里没有任何区别,不会因为这些有什么改变。所以,能减少祸端的,老纳去做,不能的,不去。”智觊大师说的堂堂正正,正气凛然而又慈悲为怀。

沈南新似乎还是无所谓的态度,但不知道是因为天色黯了,还是风越来越大,有着说不出的悲凉。

“南新,”智觊大师一声长叹,“你是为师的俗家弟子,有些事情师傅不想强迫你什么,你眼前是那花花世界,万丈红尘一万丈,切切当心,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你玲珑剔透,一念之差,便是地狱极乐之差。为师不才,无法为你指点迷津……”

“师傅,”沈南新突然站起身,一掀袍,跪倒在地,“您如此说,让南新愧不敢当。”沈南新神色凝重,肃穆庄严,“过多解释,也属无用,许凡此种种,都是徒儿的业障,别人替不了,我轻易也过不了。徒儿在此对您保证一点,不管任何时刻,都心存善念,记得您所说的话。”

“去吧去吧,”智觊大师缓缓闭上眼睛,“师傅累了,你帮师傅送徐夫人下山回家去吧。”

“是。”沈南新恭敬道。然后伸出手,对我道,“请。”

我们似乎都被智觊大师的情绪所感染,说不出任何轻佻的话来。在某些时刻,灵魂中总会有一些地方会被这种慈悲轻轻的震撼,为自己的渺小而震撼,为自己只知道自己的痴嗔爱怨而震撼,也愿追随大师,舍身为世。只是下了山,我们便被万丈红尘又迷惑住,跳不出,知道——也跳不出。

“万丈红尘一万丈,”我听见沈南新轻轻地念着,几近耳语,“何处安心是吾乡……”然后就是一道若有若无的轻叹。仿佛,载不动,许多愁。

这个人,想必也是轻松的面孔下,有着一颗疲惫的心。男人总喜欢,也习惯于掩藏那种疲惫,仿佛拿出来便不是男人了,沈南新是,杨广是,柳言是——谁不是呢?话说回来,沈南新的身份我去计较做什么?乐观点的想,我们算不打不相识,又他乡遇故知,跟我亲爱的儿子还有同门之谊,我该恨他吗?我有理由讨厌他吗?如果有,讨厌他的人是杨广,提防他的人也是。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嫣然一笑。

再一次,我对自己说,昨日种种,已于昨日死。

“玉儿小姐,”沈南新不知什么时候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又是容光焕发的看着我道,“我送你回家,府上可否招待我一杯茶水?”

“自然,”我笑道,“谁让你是我儿的大师兄?”

第五十五章 夏花

沈南新一身簇簇新的白衣进了村子便让过路的村民瞩目,他低着头,咳嗽一声,问道,“我看起来那么奇怪?”

我抿嘴笑道,“你看人人都要干活,又天气多变,谁肯像你穿的这么花枝招展,一看就是个不事生产的大少爷。”

“花枝招展,”沈南新喃喃道,“玉儿小姐文学造诣实在颇深。”

我一笑,不理会他,传说中那些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青年、老年人们,就好像花哨的孔雀,真正到了乡间一定会被耻笑的——话说回来,这句话我肯定不会跟柳言说,那更是个白色偏执狂。

穿过幽暗潮湿的小弄,进了门,好像豁然开朗。唐谦抱走子矜,偷偷攥攥我手,极轻的声音道,“有事叫我。”我拍拍她手背让她放心。

待唐谦走了,我沏好茶,热气腾腾的,放在沈南新面前。

“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他端起茶,低声道。

我笑笑,“是啊,人生际遇难测,仿佛老天都注定了,有缘的人兜兜转转总还遇见,没缘份的人,可能无数次擦肩还是擦肩。”

“玉儿小姐看……我们是有缘了?”他似无心又似有意的道。

我回答道,“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

“因为……”我低声道,“即便不是我,你也会遇见某些事、某些人,缘不是我,是你自己。”

沈南新望着面前的地面,一动不动,宛如石像,很久才微微露出笑意,肯定的道,“不见得。”

“你又来了,”我瞪他道,“鬼知道你又在想什么说什么,你这个毛病真是烦死人,告诉我你身边的人有没有骂过你,很讨厌的爱故弄玄虚?”

沈南新道,“从来没有,我保证,你是第一个。”

我笑道,“不同你争这个,只冲你是智觊大师的弟子,就是个好人,我这个人笨,说的话你可以嗤之以鼻,但是我还是劝说一句,你可不可以不这么‘深沉’?”

沈南新一副有点受伤的神态,“你嘲笑我。”

这样的委屈像透了子矜,我不由得哈哈大笑。

沈南新扬着头,嘴角下垂,双眼冷冰冰的给我脸色看。

我笑得更厉害,直弯下腰。

沈南新叹口气,放弃了那副高傲的姿态,“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

然后我们随意的闲聊,天马行空,仿佛无拘无束。但是,就好比我同智觊大师第一次见面就一见如故,话虽不多坦诚真挚,这是一种直觉;同沈南新对话,却很累,他身边仿佛有一个透明的圆润的罩子,你所有的话递过去,都能顺着罩子滑下滑上,不露痕迹不伤大雅,可是休想碰触到他的心里。我半真半假的说他故弄玄虚,他继续的敷衍过去。我不明白,如果一个人不想真心的接触大可不必跟我往来,又何必看着我的时候那样若有所思?并且一旦我注意到,就别开眼睛。

若说他也有真情流露的时候,也就是在智觊大师身旁的那片刻了。

几盏茶过后,他便起身告辞了,我也不挽留,反正这样有主见的人,不会被他人的言语意见所左右。

一日复一日的缓缓流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是天气越来越热,越来越闷。江南的夏天,在虫鸣、蝉噪,以及子矜的笑声中来到了。

除了子矜、女红,我最爱做的事就是收拾一院子的植物,以前我没有这个嗜好,也并不喜欢那些个花花草草,可是现在,也许是时光以一种悠长的姿态面对着我,那般的娴静,使得我仿佛也同那天、地、植物一同呼吸着,看着它们朝夕的变化,有一种温柔的幸福与感悟。

柳言信上说,江南大朵大朵的夏花艳丽芬芳,他来到我院子中的时候,希望能看到夏花盛放,这便成了我的使命。我会让爱护我的人看见我过得多么好多么安逸,让他放心。当他推开门,要有满院的娇艳,扑鼻的芬芳。

沈南新偶尔也会来,我以拙对他的黠,他对我慢慢的也就温和起来,不再那么防备。几杯茶,有时候还有一顿便饭,他狼吞虎咽,我笑他山珍海味吃腻了,来我这里忆苦思甜。他不懂什么叫忆苦思甜,我也不同他解释,他就哼着说我欺负他。有一次他在我这里发现了棋盘,就吵着要同我下棋,我哄着子矜才没空理他,让唐谦同他下棋去,他又开始惊讶,说我这里藏龙卧虎,自此之后对唐谦也是纠缠不休。唐谦脾气其实没我好,动不动喝斥他。我在想,沈南新到底平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来我们俩这里被两个人教训还这么甘之如饴。

不过沈南新表现的再热情亲和,我始终不会忘记他有神秘的背景。我不问——若对方想说,早就说了,若不想说,问了不过是让对方厌恶。就如同沈南新一句也没有问过我的情况一样。

杨素说过,沈南新是个厉害的人,他高瞻远瞩,他心思深沉,他后面的组织庞大,他挥金如土。他——应是旧陈的人,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不敢再想下去,智觊大师那些对他的忠告言犹在耳,仿佛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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