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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王福这才对着地上的屍体和面如冰刃的刘镇朔叫,公鸭般的嗓子尖利可怖:”少爷──少爷出事了!“
刘镇朔背在身後的手弯成鹰爪的姿势,转而却松开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家的方向,垂下手臂向王福走去。
家的方向里,梁永利和刘风静静站在堂屋。
永利先转开脑袋,活动了一下迟钝的双目。他望了望西沈的落日,突然跑进里屋,从刘风的柜子里翻出几件长衫,塞进一件长衣服里做成包袱皮。
直到被梁永利穿上新衣服,擦掉脸上的血迹後,刘风还在原地发愣。是直接受害者同时又是凶手这一点,让小小的少年无所适从。
梁永利却似乎天生的优点,越是凶险反而越镇静。就像六岁那年在乱坟岗,面对黑影不是逃跑而是选择冲上去给一拳,滑下土坡的时候仍能想到用怀抱护住刘风。
而此刻,他又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勇气。背起包袱,猛拽刘风一把:”快走!“
刘风还没回过神,已经被拉着跑出院子。”等等!爹还没回来!还没够一个时辰!“
他不会回来了!永利握紧刘风的手,沈下声音说:”你知道咱们做了什麽吗?“
6 到死都不分开
刘风惨白着一张小脸。几乎不能站稳。
永利不再多话,拽着他向村外跑去。
天已经擦黑,四周变得幽暗朦胧。猛然地,前方出现几簇明灭的火焰,夹杂着此起彼伏呼声。
”刘猎户家在前面!“
”快走!“
”你们一定要给我家少爷做主。一定要做主啊!……“
刘风先听见声响,一把拉住梁永利。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永利做得对。爹不会回来了……
他忽而想做点什麽,却被捂住了嘴,而後被一把抱起,向相反的方向跑。
”唔……“
爹……
扑簌簌的泪水打湿了捂在嘴上的永利的手。刘风低头想要反抗,却猛然看到永利手上青紫的伤疤和条条血痕。
刘风无声哭了很久,双手紧紧掐进梁永利的手臂里。梁永利也浑身是伤,却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安抚:”别哭……别哭。我们就快……出去了……“
忽而,永利的脚步慢了下来,轻轻放下了刘风。
前方是梁家的院子。
梁家在村子最西边。
越过梁家後的山坡就是乱坟岗。穿过乱坟岗便是刘猎户常常打猎的小树林。
梁家在村子的最西边……
过了梁家就出了村。
却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刘风捏着梁永利冰凉冰凉的手:”你回去吧。我也回去。我去找他们。“
梁永利没有回答。向後看了一眼,星星点点的火把跳动着尾随在後。
而後一咬牙,说:”走!“
便拽着刘风,一头紮进微暗的夜色中。
穿过乱坟岗,躲进小树林。再向前就永远离开出生长大的村子了吧……
爹娘从来没有骂过梁永利。
与得宠时被含在嘴里,犯错就被狠狠抽打的弟弟相比,父母对梁永利这名长子可谓宠爱至极。
再大的错误也不过打扫狗舍。弟弟穿过的衣服都是他穿剩下的;吃饭的时候爹娘总先给他夹菜。
梁永利聪明伶俐,有些情能看在眼里,自然也能记在心里。
”你爹娘对你不像对儿子。“刘风常常打趣他。
”那像对什麽?“
”祖宗。“
”喂!“
刘风哈哈笑着跑开了:”其实呢,我是想说──像客人。“
沈浸在追忆中的永利不知不觉也湿了双目。身後的刘风兀自書門弚萫捶打,一个劲地拉着他的手臂:”停下,快停下!“
停下?
砖块落在王敏头上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想要停下。
梁永利只是稍微顿了顿,把刘风的手攥得更紧,脚下却未停歇。
可没跑两步,就听见泥土里传来沈闷的一声,与此同时,梁永利毫无预兆地扑倒,凄惨大叫。
许久,才从尘土中颤巍巍撑起身体,抬起大汗淋漓的小脸:”快跑……我……脚断……了“。
”我爹爹常在此捕兽……“所以才叫你停下啊。刘风的脸上再无血色。
一滩血迹中,铁齿紧紧钳入少年的右脚,合拢处血肉翻起,可见白骨。
刘风抽泣着摸住铁夹上的机关:”永利,不怕啊。“
声音已经发抖──他怕──捕兽的夹子,那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撑得开?
如果不能一次取出,永利这条腿定然要废了。
可他只见父亲操作过一次。
刘风忽然直视永利,说:”我想去自首。“
永利恨声道:”乱说什麽!别管我……快走……啊!“接着一声惨呼,而後浑身抽搐起来。而刘风却在永利分神的时候按动捕兽夹上的机关──
只有转移了注意力,永利才不会那麽疼吧。
被利齿刺穿的小手轻颤着把豁口撑到最大,刘风才稳稳挪开梁永利的伤腿,而後像扔掉毒蛇那般把铁夹远远抛开。
然後他像上了岸的鱼一般疯狂呼吸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再然後……
再然後永利流血到头脑发昏,推了刘风一把:”快给我包一下啊。“
红了眼圈的刘风如梦初醒。
没有止血的金创药,没有固定断腿的夹板。只得脱下衣服,用最干净的亵衣帮永利层层裹上。
永利望着肥了两圈的腿苦笑:”包了粽子皮的金华火腿。“
刘风听着这样的玩笑,却哭了。他呜咽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现在……就回去!
而後起身向树林外跑去。他要去自首。事情本因他而起,和永利有什麽关系呢?
永利是无辜的。刘风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却一滑摔倒在地。远处的火光隐约可见,随着天黑愈发明显。
已经可以听见追兵接近的吼叫声。眼前的纷乱让刘风忽略了背後的静,想起回头是走出很远之後的事。黑暗中梁永利正抱着树干,看不清在做什麽。
难受吗?很痛吗?伤心吗?
犹豫地停住脚步,後来干脆跑回去。发现永利正向树干撞去。然後又是一下。用力极大,抓住树干手指都掐进树皮里──如果不是因剧痛而虚脱,早已脑浆泵流了。
刘风上前抱住他:“你疯了?!”
梁永利直着眼睛:“保护不了你,自然也不会拖累你。不必理我。如果你就这麽回去了,我做鬼也不会安生!”
刘风张了张嘴。想说什麽,说不出。只是抱着永利,泪珠劈里啪啦往下掉。
“我错了。不分开。我们到死都不分开。”
轻声的安抚,是少年时代最真挚的誓言。
追杀声开始逼近,似乎还掺杂了官差的叫喊。刘风吃力地背起梁永利,身形不稳地向前挪。梁永利比刘风高出不少。为了不让他双脚离地,刘风紧紧抓着永利的双腿。努力让自己稳一点。
“向北边走。”梁永利紧紧握住刘风的肩膀。十五岁的小孩,硬是从那双深黑深黑的眸子里逼出些斩钉截铁的色彩。